一帮大男人齐齐躬身道谢,又哈哈地笑。唐攸宁回到内院正屋,打赏了一众仆妇,亦让她们晚间也安心吃喝一番。
对于她和很多人来说,这一日是新生涯中明确的转折,值得庆贺。
晚间,唐攸宁和筱霜晚玉一起用饭,分享了一壶陈年梨花白。
席间,筱霜说起顾夫人:“被顾大人砸的那一下子不轻,心绪自是大起大落,中风本就没好,现下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唐攸宁道:“没咽气就好。”
晚玉提起唐盈:“我们离开之后,她身边就一个下人都没有了。有管事妈妈请顾大人示下,顾大人当即命人把她送去了家庙。”
唐攸宁颔首。顾泽既然决定照着顾文季遗愿行事,就会把事情做圆,省得落人口实。
他要是没有权衡利弊识时务的脑子,也不会官居工部侍郎。
当然了,绝对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在盘算着怎么下狠手收拾她。
她只盼来得更早些,也能早些走出下一步棋。
见晚玉面露犹豫,唐攸宁问道:“还有什么事要说?”
“也没什么……”晚玉轻声道,“齐夫人一个月前生下次女,难产,情形非常凶险,至今缠绵病榻。”
齐夫人,指的是唐攸宁的生母蔺清芜,现任沧州知府之妻。
齐家是书香门第,在江南算得显赫。蔺清芜嫁过去第二年,生下一女,其后数年小产两次、膝下添了两个庶子,为着全然站稳脚跟,又冒险怀胎生产。
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唐攸宁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客观地评价:“她还真不把自己当人。”生产明摆着是九死一生了,只有没脑子的畜生,才没法子避免这种事。
这种话,谁都没法儿接。
“尽快归拢齐家的纰漏,以防后患。”唐攸宁即刻有了打算,“不管是顾文季那笔产业,还是萧阁老光明正大造访,齐家闻讯都会动歪心思,唆使蔺氏来京与我相认。要是让他们讨到好处,我情愿留在顾家。”
筱霜晚玉肃然称是。
“查齐家的家底、齐知府的私产。”唐攸宁眸子眯了眯。
筱霜、晚玉一愣,继而失笑,前者忍不住道:“您可真是……”一时间找不到恰当的词儿,。
“就是贼不走空,怎么着?”唐攸宁笑着喝尽杯中酒,“我跟一些人有仇,跟钱可没仇。”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非毫无波动,这晚睡前,不愿回顾的一些往事袭上心头。
蔺清芜离开唐家的时候,带着全部嫁妆、所有陪嫁仆妇,连养了月余的鹦鹉都没落下。独独抛下了女儿。
唐元涛亲口跟唐攸宁说过,蔺清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如果带女儿走,便不能带嫁妆,和离亦要改为被休。
两岁左右的唐攸宁,乍然离了母亲,房里的下人又被调换,走了心火,下人又没尽心照顾,一来二去熬成了重病,连续几日持续发高热。
得亏那时祖母尚在人世,虽然厌屋及乌,却也担心落得个苛刻儿孙以至于出人命的名声,请了太医院李医正为她诊脉。
李医正医术不错,把她救了过来,但她也落下了病根儿:受不得热、耐不得寒,平日需得万般当心的照料。
可一个不知事又被父亲嫌弃的奶娃娃,谁又肯全心全意照看?
病痛不断。
四岁那年发病,严重时曾咳血,彻底伤了根本。
总归是命大,五岁那年随唐家女眷去寺庙祈福时,偶然与钟离远结缘,得了他的青睐。
钟离远赞她是罕见的好苗子,察觉她处境不好很是忧心,为此四处奔走,这才有了她拜师并被带至江南的八年安稳岁月。
而江南,是蔺清芜所在之地。
师父师母建的不大不小的书院,与齐家相聚不过百余里。
漫漫八年岁月,蔺清芜不曾去看过她一次,即便收到书院请帖,也婉言谢绝。
这做派能长久贯彻的话,固然凉薄,却也不失坚毅果敢。
这世道对女子诸多不公,女子总有着诸多不得已,私下里的苦衷外人无法知晓,有些人就是要做最艰难的取舍。
——唐攸宁总是这样宽慰自己,直到回京之后,在祖母床前侍疾期间,收到了蔺清芜的来信。
她祖母与次辅时阁老的发妻沾亲,来往算得密切。时夫人探病时,偶尔会带上长子时渊。
时渊比唐攸宁大四岁,碰面后因着两家关系,有了些来往。
蔺清芜信中的话很委婉,可宗旨是告诉她,时渊有意于她,她务必抓住机会,哪怕用些手段,也要抓牢时渊的心,来日嫁入时家。
唐攸宁细品之后,罕见地冷着小脸儿沉默良久,才唤晚玉替自己回信:“时公子如何,不敢置评。至于私相授受之事,齐夫人侃侃而谈,必是深谙其道,私以为,您当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