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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潜渊

时人尚武,剑器又为百兵之君,故而世间剑客多如过江之鲫,剑法更是五花八门。上至门派论武,下至市井械斗,江湖无处不见刀光剑影,历代剑道高手亦层出不穷,若是一一细举出来,只怕三天三夜不能说完道尽,可要论那巅峰摘星之人,纵观当今天下,莫有胜过步寒英者。

名剑藏锋、天门之主、天下第一人……外界诸人对歩寒英十分尊崇,绛城一战后更是誉满江湖,昭衍身为其徒,即便知晓师父是淡泊名利之人,听多了这些称颂也不禁飘飘然,可没等他心思浮动,便被步寒英拎到孤鸾峰上顶风冒雪挥剑上万次,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饶是如此,少年人难免好奇心重,昭衍吃过教训又去搅扰师父,誓要从他口中讨得一个答案,步寒英被徒弟缠得头疼,索性正儿八经给他上一课。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剑法亦如是。”

步寒英有着“名剑藏锋”的美名,不止因他手握神兵藏锋,也为他剑法超群却不滞招数。他半生纵横中原,半生扫荡塞外,一招一式都是从厮杀实战中千锤百炼而成,不讲花巧也不拒章法,出剑即为破敌,是以快、准、狠缺一不可,偏叫人难以窥出破绽,更无法推测变化。

是以步寒英教导昭衍学剑,从不让他遵循剑谱刻板修炼,以截天阳劲锤锻体魄,辅以太一元气固本守心,又因他年纪尚轻内力不足,督促苦练“无根飘萍”弥补短处,如此五年如一日潜修下来,方才成就了昭衍今日之功。

正因如此,昭衍嘴上不说,心里实有几分过人傲气,尤其在他掌握了“参商”后,天下再无第二式快剑能入得他眼了。

直至今日。

昭衍在说出那句话前,心下已知会使谢安歌震怒,于是话音未落,他便猛地向后一仰,果然避开了迎面拂来的袖摆,可不等他松口气,那一抹玄色陡然绕过,利剑裂帛而出,寒光乍破如飞雪,他眼中未看清剑影,剑锋已逼至面前。

好快!

昭衍进来时特意留心过,谢安歌将剑架与拂尘都摆在右手边半丈外,在二人相隔不到三尺的距离下,他竟没能看清她是如何取剑出鞘,足见这位掌门人身法之疾、剑法之快!

利剑当面,锋芒凌锐,谢安歌一剑出手,身形也随之迫近,她本是身形纤细的女人,此刻竟有巨浪飞冲之势,手腕翻转间剑锋闪动如水花四溅,一刺化七剑,七剑俱为实。

相似的剑法,穆清在武林大会上也曾用过,只是由谢安歌施展出来,威力不可相提并论。

昭衍刚避开了当面一剑,身上又有六处大穴同时被剑气刺痛,他轻叱一声,脚下不退反进,反手拔出藏锋,霎时只听“叮叮当当”一阵锐响交错,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洞外水声与洞内剑声连奏如曲,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双剑相缠相击已有数十个回合。

“名师出高徒,步山主有你这个弟子,的确不负真传。”捉隙之间,谢安歌盯着昭衍依旧含笑自若的脸,忽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无名剑细仅一指,谢安歌用的也是轻剑,可眼下双剑相抵,彼此都觉一股磅礴内力如排山倒海般相互冲撞倾轧,昭衍握剑的手虽稳,额头却已微微见汗,闻言笑道:“谢掌门不吝指点,实是晚辈之幸。”

谢安歌对他的奉承置若罔闻,剑走偏锋荡开一式,复又逆卷而回,流星飒沓直刺咽喉,被昭衍以毫厘之差横剑当下,铿锵短促,余力未绝,倘若昭衍再慢上片刻,这一剑就能洞穿他的喉咙!

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昭衍面上笑意也淡了,他皱起眉,好似有满腹委屈:“谢掌门,刀剑无眼,指教也该点到即止才是。”

“贫道不喜巧言令色之徒。”谢安歌冷冷道,“步山主就是这样被你骗过的?”

昭衍反问道:“谢掌门这话从何说起?”

说话间,谢安歌又是连出十九剑,上身下盘各受五剑,左右臂膀共得八剑,每一剑都有实无虚,昭衍未能与她拉开距离,身法展开亦受限制,更遑论谢安歌一剑快过一剑,竟将无根浮萍限制在了方寸之地,昭衍闪避不过,只得以剑接下,却是步步连退,直退了十八步,人已背靠死角,而谢安歌的第十九剑破势而出,当胸直刺过来!

“扑哧——”

一声微不可闻的裂帛响,谢安歌只觉眼前一花,适才还被困在死角的人已从她臂下空门闪了过去,本该刺入胸膛的剑锋被迫向上偏斜,只将衣衫撕开了一道狭长破口。

劲风从身后袭来,谢安歌眼也不眨,反手向后刺出剑刃,喉间立时传来一股森冷寒意,却是无名剑横在了颈前。

“谢掌门,就此作罢如何?”

昭衍如附身恶鬼般靠在谢安歌背后,倾身在她耳畔低语,他单手持剑压着谢安歌的脖颈,剑刃未破皮肉,寒气已渗透入体,而谢安歌的剑抵在他身侧,只需手腕一震就能捅穿他的腰腹。

竟是平手。

谢安歌在花信之年就出家为道,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贪恋韶华,她从来不惧衰老,眼下却是真正有了老去的无力感。

她自幼习武,练剑三十载方有今日境界,昭衍才多大岁数?

步寒英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只可惜……

谢安歌没有收手,反而将剑握得更紧了些,沉声道:“贫道且问你一件事。”

昭衍道:“以力压人,压不过再问,这便是正派前辈的处世之道?”

“你待如何?”

“凡事总得讲究个有来有往,不是吗?”昭衍勾起唇,“一问换一问,谢掌门意下如何?”

谢安歌侧头看他,仅此一个微小的动作,剑刃便在她颈上划出了一道浅红的血痕,好在昭衍握剑的手一动不动,似乎吃准了她会答应。

果不其然,谢安歌只沉默了片刻就道:“步山主遇袭失踪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家师视晚辈如己出,我亦敬他如父,恩师有难,为人弟子者却不能尽心尽力,实为过失,日夜难安。”

昭衍这般回了一句,紧接着问道:“敢问谢掌门,江湖流传望舒门窝藏方氏旧部,暗中与逆贼同流合污,不知是真是假?”

“飞短流长,不过有心人构陷中伤。”谢安歌冷声道,“设局袭击步山主的罪魁祸首,果真是那通敌叛国的冯墨生?”

“当日事发突然,晚辈不巧在外奔走,事后回转徒见残局,只能根据蛛丝马迹和俘虏口供来还原真相,料来不当有假。”

昭衍叹了口气,似有悲怆上涌,又道:“空穴来风未必无音,望舒门如今被推上风口浪尖,祸患起于醉仙楼共议,方家重案牵涉及广,谢掌门当知事态严重,就算您对江盟主有所不满,也不该当众发难,如今江湖皆知您对方家人有怜悯之心,那些穷途末路之人难道没有前来投奔?”

“既然是众所皆知,他们自当明白望舒门当下处境如何,一旦来此岂不与自投罗网无异?”谢安歌神色冷淡,“北疆风云涌动,寒山地处兵家必争之地却无龙首坐镇,你在这多事之秋折回中原,究竟是要做什么?”

昭衍道:“事到如今,寒山有我无我已不重要,与其困守一隅,不如来此寻些助力,毕竟北疆是大靖边关,总不能让寒山独臂难支吧?”

他话音方落,手中剑锋便是一转,谢安歌抵在他腰侧的剑刃亦顺势收回。

昭衍向后退了几步,谢安歌转过身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冷意。

说谎。

他们不约而同地为对方那番话下了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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