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浅淡的光,却晃得她眼睛疼。
“那我就给他收尸,主持葬礼……最坏也不过是这样了,我们相处的时间已经足够长,我也不在乎死前,少见几面。”
……
夏洛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他背靠在椅子上,长久地看着路德维希,眯起眼睛,像在衡量着什么。
静默后,他终于开口:
“我很抱歉,维希。”
夏洛克慢慢地说:
“恐怕……我不能借你这笔钱。”
……
瓷器地咖啡匙抵在手里,微微的凉意沁入手心。
路德维希怔了怔,随即笑了:
“为什么?我要借的并不是大数目……我已经决定把法国的公寓卖了,完全可以按时还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
夏洛克坐在那里,言语就像他的影子一样锋利:
“问题是……你真的确定,你的生命中出现过一个叫艾瑞希的男人,而不是别有用心人的谎言和捏造?”
……
“谎言?捏造?”
路德维希重复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了他?不,我非常确定他就是我印象里的那个人。”
“不是有人冒充了他,是有人捏造了他……在你的脑海里。”
夏洛克语气平静:
“一个简单的心理学把戏……印象?那是不可靠的,我只相信证据,而人的大脑一向善于自我欺骗……咖啡厅相遇,酒吧再见,中国街买蜂蜜……我对他的调查,从他出现在你视线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他把桌子上的手机推到她面前,屏幕已经被他点亮。
一个署名“路德维希”的文件夹,从上到下,长长长长的一串,全都是她的资料。
每一条都有详细的年份和日期,从她出生开始,到她走进贝克街为止。
“你从小到大的经历在麦克罗夫特那里都有详细备案……记忆是可以编造的,维希,你的生命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个叫艾瑞希的人,你和他的记忆,不过是你的幻想而已。”
……
有灰色的鸽子停在橱窗边,老人经过,鸽子扑棱棱地飞起。
路德维希慢慢地搅拌着咖啡。
从她说出“他住我隔壁”开始,她就知道,她肯定是瞒不过的。
她怎么可能瞒过夏洛克-福尔摩斯?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破绽,露得那么早。
……
“你说的我都知道,先生。”
半晌,她说:
“这件事情看上去是有一点诡异,关乎……关乎空间不可能定理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我要和你解释清楚,还要先给你普及笛卡尔的基本观点,因为除了波粒二象性,你其他的物理知识实在有些匮乏。”
……不给夏洛克做这些理论上的铺垫,她绝逼不敢说出“时空穿越”这个词。
这是多么长的一串解释,说不定会被捉到精神病院去。
……
可是……她的小哥哥还能活多久?
四五天,两三天,还是……只有明天?
……
“但是我现在没有时间了,如果你相信我,先把钱借给我好不好?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夏洛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此刻,却仿佛流转着浓重的黑……仿佛她眼睛里的黑色,都流到了他的眼睛里。
“我该称赞爱情的伟大,还是……爱情的盲目?”
他声音低沉,就像窗外沉下来的暮色:
“就凭他的一举一动和你记忆中的男人相似,你就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甚至愿意为了他,卖掉你父母留给你唯一的遗产……”
他忽然微微地笑了:
“维希,你确定你了解这个男人?你知道他的背景,他的经历……包括他给你引荐的朋友,威廉-莎士比亚……你了解吗?”
……
她当然不了解“艾瑞希”的身份,但是……莎士比亚?
为什么会突然扯到莎士比亚?
……
夏洛克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一分怜悯:
“他可不仅仅是一个贩卖古董的商贩……维希,他贩卖人,准确地说,他贩卖人的各个部分,把人的器官装在冰桶里,贴上食物的标签,从码头光明正大地运往地中海。”
……
路德维希坐在椅子上。
那个胖胖的,忠诚的,卖雪脂莲蜜的中国街老板,威廉-莎士比亚。
几个小时前,他开玩笑说过的话,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
“那我就把你摆在货架上,再标上价格出售……小姐,我这里可是什么都卖的。”
而她当时回答了什么?
——
“你把我放在货架上卖吧,我就蹲在货架上等着。”
……
伦敦的五月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她却觉得,冷汗从手心里不停地沁出。
……
“这个案子由雷斯垂德负责,他追踪了他近半个月生意的去向,终于在今天下午把他逮捕……就在你离开中国街后不久。”
夏洛克语气轻柔:
“你知道这些人的内脏被拿去做什么吗?它们被施以一种古老的仪式,再度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只是换了一个主人。”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
面前咖啡杯里的咖啡……黑色的,苦涩的,像一个小小的漩涡。
“埃及人信奉永恒轮回,生命会再度复活……而复活的前提,是尸体被完好保存。”
他动于衷地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继续说:
“国王谷里的那些木乃伊,经过了几千年的偷盗和战乱,没有几具是完整的,于是这些活人的内脏,被这些极端宗教分子拿走,做了……死人的补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