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哥哥并没太为难他们,见武文殊醉意微醺不胜酒力,适时结束了晚饭,让他俩先回房,自己收拾碗筷。
躺在床上,武文殊闭着眼狠劲揉鼻梁,酒精让他心跳加速,一呼一吸间热气奔腾,脸颊火烧一样烫……
递上一杯水,周唯埋怨他:“看不出我哥海量啊,还跟他喝?!他从小就这样,谁跟他喝谁先倒!”
武文殊坐起来,喝水:“你哥高兴,我陪他多喝几杯。”
周唯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事实上,在饭桌上周铮全程并没太多过辙的表现,他不怎么讲话,大部分都在听他俩说,偶尔插上几句,即使这样,周唯心里很明白他哥的确很开心,他从没见他哥嘴角能上翘这么长时间,露出的笑容轻松温和,仿佛卸去所有防备,全身心地享受其中。
自己的亲哥哥他当然了解,可武文殊却说了相同的话。
“你哥眉间很舒缓,他笑起来眼角会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说着,武文殊上手去摸周唯同样的地方:“就是这里……其实你哥一点都不冷,比你显得更爱笑。”
“你怎么观察这么细?”周唯惊愕。
武文殊笑了下,放下杯子。
对方疑窦丛生,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嫉妒:“不行!你得给我说明白了,干嘛这么看我哥啊?”
“我不想你哥讨厌我。”
周唯一怔,注视这个人。
“你哥是你唯一的亲人,对你太重要了,我想跟他搞好关系,不免就多放了些心思,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感动在眼中蔓延,周唯托起武文殊双颊,额头贴向对方额头:“放心吧,我哥不会,了解你的人都不会,我找到了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柔柔的笑荡漾着,武文殊去亲周唯的嘴。
吻了一阵,周唯开起玩笑:“你现在就像一壶上好的烧酒,嘴里全是酒精味,还特别烫。”
揉了把周唯的头发,武文殊放开他,接着喝水解酒。
进门时,他大抵看了看,这是个老式的农村平房大院,独门独户,旁边的住家稀稀落落,绕着院子一圈房屋,有厨房,厕所,大小屋卧室,杂放屋,还有一间厅屋,院子中央是一棵枝叶粗壮有年头的老槐树,因为是冬天,只有寂寥的树杈高高耸立在冰冷的天空中。
屋子里,没发现过一张过去的照片。
稍微想想,武文殊就明白了。
“做特情,把你俩这里的痕迹都清理了?”
周唯点头:“对,我哥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房子是我奶奶生前住的,爸妈过世后我跟我哥就过来了,算是从小长在这里。”
回老家却没能看到一点爱人的过往印记,武文殊不禁有些怅然。
或多说少有些显露在脸上,周唯瞅着他直皱眉,忽然开窍地想起什么,拉着武文殊走到床边一个大衣柜前,柜子很陈旧,边沿深褐色的漆皮隆起翻翘,前面的大衣镜斑斑点点,摸上去还有些松动的感觉。
周唯指着柜角横梁上一些划出来的白线,长短不一,乱七八糟出现在眼前,武文殊目测过去,在一米二到一米五之间最为密集。
“我跟我哥小时候爱比个头,谁觉得自己长高了就跑来在这里,比着在这上面划上一道,划完让另一个过来比,身高不够要喊对方‘哥’,”说着,周唯笑意加深,嘿嘿直乐:“那会儿我就琢磨还有这好事呢?使尽法子作弊,垫脚尖,脚后跟粘隐形垫用裤子遮住……反正必须得比我哥高,从小学三年级一直到五年级,他喊了我整整三年的‘哥’,他妈的爽1死我了都……”
武文殊笑:“然后呢?”
“被发现了,一顿毒打,”周唯眯着眼,回味地咂咂嘴:“那我也特高兴特美!他不叫我‘小唯’吗?那时候我喊他‘小铮’再配上他乖乖嗲嗲地喊我的那声‘哥’,喔喔喔……我死而无憾啊!”
周唯夸张地抱着胸自摸,惹得武文殊哈哈大笑,搂过对方吧唧一口亲过去。
两人嘻嘻哈哈断在周唯恍悟的大叫声中,武文殊看到周唯跪下来趴在地板上,伸手在大衣柜底下费力摸索,正想问什么,周唯突然满脸喜色,兴奋地嚷嚷:“太棒了!我找到了!”
随着拿出来的东西,武文殊看清楚,是一个黑乎乎的小铁盒,盒子上积攒了大量尘土,布着蜘蛛网。
周唯宝贝地用手抹了抹,又吹了吹,打开盒盖,里面是玻璃珠,几张画片,塑料小人,积木一些琐碎的小东西,最底下折着一张照片。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心爱之物,我哥他不知道,还好这个没被他找着给没收了……”周唯平展照片,上面一对夫妇笑盈盈抱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一眼就看出是一对双胞胎,最前面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很明显,这是一张全家福。
“我妈,我爸,我奶奶。”周唯用手一个个点着,指给武文殊看。
不用周唯介绍,照片上兄弟俩神态各不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都是神采奕奕,他们长得更像母亲一点,尤其是周母笑起来的样子,同样微翘的眼角,弯起弧度好看的唇形,漾着无边的甜甜笑意……
不觉间联想起自己的母亲蒋玉珍,武文殊不禁有些感慨:“妈妈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吧。”
“或许是太早失去,我妈在我心里特别完美,记忆里她总在笑,幸运的话,做梦还能梦到她……还有我爸,记得上幼儿园有一年我得了严重的肺炎,整天带着个大口罩,一天到晚发烧,烧得都没劲咳嗽了,好像那会儿我妈是回老家照顾我病重的姥姥去了,就我爸一个人带我们俩个……”放下照片,周唯坐到床边陷入回忆:“医院是县城的小诊所,好不容易把我们用自行车弄过去,回来的时候我爸把我抱在怀里,牵着我哥的手走,我虚弱得睁不开眼,听见我哥哭闹着说他要看他的‘小唯’,让爸抱起他看看,真服了我爸那体格,臂力杠杆的,他一手一个把我俩抱住,走了三站地呢,那会儿搂着我爸脖子真的特别有安全感,他怀里可暖和了……”
早感觉眼眶发潮,周唯没再说下去,吸着酸涩的鼻子用手掌揉眼,武文殊什么也没说,轻轻把周唯拥在怀里,对方回应地环上这人的后背,武文殊的手在周唯后背上下摩挲,安慰着……
砰砰砰,周铮礼貌地扣了扣敞开的门。
“打扰一下,先声明我本人对你们没有任何意见,但今晚要是敢在奶奶的床上胡折腾,就都给我滚到雪地里去睡。”
坐在床上的两人流着瀑布汗,默默地分开。
武文殊拾趣地站起来,说他睡小卧室,让周铮跟周唯睡大屋,正好可以多聊聊。
之所以安排兄弟俩回乡扫墓就是为了能让周唯能跟周铮一起解解心结,武文殊当然就坡下驴把握机会,趁周铮没反应过来将门紧紧关上。
周铮叉腰冲着门,隐隐地叹了口气,他硬起头皮,转身从大衣柜翻出两套床被,开始铺床铺被褥,让弟弟周唯上炕睡觉。
见周铮利索地收拾着,周唯冷着脸一屁股坐上去,直直盯着周铮看。
床单搓成一团,凌乱地坐在周唯屁股底下。
扯两下扯不动,周铮把单子放下:“你干什么?”
“想跟你聊聊。”周唯回道。
“没什么可聊。”
“是吗?”周唯冷笑:“那好啊,别说扫墓,你哪也去不了你信吗?”
周铮默然。
“哥,跟我说句实话就不行吗?”周唯向前挪了挪,诚恳地央求。
“你想听什么?”
深吸一口气,周唯在心里做好准备,这话他问了千百遍:“岳念廷到底判没判?判了几年?”
“没有,刑案候审至少一年。”
“会判几年?你到底打听了没有?”
“五年吧。”
这回周铮说得干脆,不大在意的口气。
瞪大眼睛,周唯声音猛飙:“五年?!你还要等他五年?!”
闭上嘴,周铮无话。
“不是……哥!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周唯按耐不住地大声喊道:“岳念廷是公安的‘黑色线人’,就是将功赎罪抵消一部分,他也要承担他作下的恶,他他妈是个毒贩啊!!你跟他纠缠什么?!为什么等他?凭什么等他?!你是警察,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见周铮仍旧那副铁打不动的样子,周唯气得上去推了他哥一把:“你说话啊!!”
“我没什么可说。”
周唯简直要炸了,怒火将他的理智轰得一点不剩,他其实不想说,没有根据也没想明白,可就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案子没结束,对吗?”
或许太出乎意料,周铮猛地抬头,眼中流露出惊异,甚至带出了来不及掩饰的……慌张。
周铮的反应让周唯也惊了,他蹭地一下站起来,过去一把揪起哥哥的衣领发狠:“周铮你给我说清楚,到底瞒我什么了?!为什么我不能知道?!……说话,你他妈给我张嘴!!”
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唯,我不想说的,你一个字都听不到。”
绝望,更是无助,周唯手没放开,抵在哥哥周铮的锁骨上,像是瞬间抽走了气力,脖子支撑不住头的重量,深深垂下。
他很清楚周铮的个性,性格倔,骨头硬,不想说的就是把这个人身上每一寸的肉剔下来,撕烂嚼碎,碾成粉末他也不会说一个字。
“你……你就忍心让我这么担心,让我……又一遍经历,有一天你完全消失,突然无影无踪……”声音沙哑,约莫的哭腔从自己嘴里出来时,周唯明显感到对方身体蓦然一僵,他抬起头双眼通红,脸上湿痕遍布,一遍一遍哀求着:“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周铮一样的难受,他压抑浓烈喘息,极力克制,最终平静下来:“小唯,你知道我这一辈子的念想是什么吗?”
周唯注视他。
“我想你过得好,踏踏实实跟武文殊过日子,只要你幸福我就开心,真的,就这一个愿望。”
眼泪不停,大颗滴落,水渍让周唯睫毛微微颤抖。
周铮用手抹去弟弟的眼泪,他的眼中温柔萌动,微微笑着:“我向你发誓,我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如果我要执行任务,我会提前告诉你,有确切回来的时间我一定会让你知道,这一次你相信我……”
被周铮抱上,周唯清清楚楚听到他在他耳边说的这句话。
泪如雨下,止也止不住,周唯紧紧回抱着哥哥,重重地猛力点头。
……
…
弯月如钩,雪地的夜空犹如白昼。
坐在床上,周铮把烟叼在嘴里,把床头柜上压在烟灰缸底下的全家福照片拿在手里,喷出一缕长长白烟,他垂下眼,用手摸着父亲周光毅的脸。
把烟灭掉,他将照片小心折叠,放在枕头下,弟弟周唯睡得很沉,嘴微张着,挂着一两滴口水,他吧唧两下嘴,踹了被子翻身过去。
周铮笑笑,为他盖好,自己躺下。
把手放在枕下,他摸着照片,缓缓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