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池先声常穿的衣服是灰白两色,立领外套,格子衬衫。随身携带英雄钢笔,灌普鲁士蓝墨水,用道林纸,吃烤牛肉会搭配约克郡布丁,比起远山更喜欢看大海。
不知不觉中,种种习惯,像极束梓。他憧憬着,暗自期待长大后,想要成为的模样的人。
‘如果能和束梓对换身体,那该有多好啊。实在不行的话,至少容貌之外几分相似,母亲再次看过来的视线中,多少能减去一丝失望。’
当时,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跟在束梓身后,池先声一点点度过年少荒唐。
“兔子不吃窝边草,”池歌拉长音调,把多余的餐具放上转盘,待服务生在传菜口撤掉,上热菜,“何况你还是只老兔子。”
“窝边有草何必满山跑,”束梓夹起一小块冬菇,放入骨瓷盘,支着手肘,碰了碰仿佛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池先声,“你说,是不是?”
“别乱开玩笑。”他拉下挽起的袖口,淡淡说了一句。
“不是——”束梓嘴唇张合,刚开口,面前送来一份甜羹。
“尝尝这道金玉满堂,”母亲手执汤匙,舀了小半碗酒酿南瓜丁,递到束梓面前,“还记得你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菜。”
束梓对着池先声眨了眨眼,就此作罢。
“我就知道,全世界属沈阿姨最疼我了,”她喝下一勺,满足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我这次去侒矸,没想赌石,却顺手得来一块毛料,开出后见了绿,运气好,还是冰种翡翠。”
“束梓姐好厉害啊,”表妹在一旁插话,“你下次再去能不能也带上我?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奇死了。”
束梓被打断对话也不急,笑着回答:“不行哦小竹,那地方仇外,很危险的,我怕你受伤。下个月有时间的话,倒是可以带你去白承山矿区看看,差距不大,一样的东西。”
安抚过表妹,束梓手伸进工装裤口袋,取出一个红绒布首饰盒,越过池歌,送到母亲手中,“这块冰种抛去边边角角,正好打一颗珠子,一支镯子。小的没劲儿,不场面,我留着送小孩儿,大件正好孝敬你了。”
“你啊,心里知道危险,劝着别人,自己不当一回事,哪乱往哪跑。这也就是今天我生日,能见着一面,平时连个信儿都没有。”
母亲嘴里怨着,眉间舒展,一颦一笑风韵犹存,不掩欢喜,直接打开首饰盒,戴上手镯。
“束梓姐,你身上带着那颗翡翠珠子吗?”表妹盯住手镯,眼睛发愣,“能不能给我见见呀?手镯这么漂亮,玉珠一定差不到哪去。”
“大件贵气,小的精致些。”找出一个浅灰色的抽绳绒布袋,束梓递过去。
表妹捧在手心,两指捏住玉珠,小心翼翼地把玩了一会儿,不经意间说起:“你还没有想送的人选吧?不如就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欢啊,再说,我就是小孩子啊。”
“确实还没有想送的人选,”束梓撩了撩微卷的长发,眼中含笑,“可是,说到小孩子,在场人中,不止你一个呀小竹。”
池先声咬断一块西芹,高朋满座中,忽然抬首,好像,束梓意有所指。
核桃大小的翡翠玉珠,质地透明,清澈似水,恍若繁尘落幕,洗去铅华,方寸之间尽显沉稳,呈现含蓄的细腻光泽。
“只这一颗,你要给谁?”母亲顺着众人视线探来。
翡翠玉珠美好是美好,池先声平日也常把玩小物件,手里有个东西,不觉空落,连衣服上的拉锁都能捏过来捏过去,却无意跟表妹抢东西,玉珠也太贵重。
再者,他和束梓之间的感情,早在几年前消耗殆尽,纵使长日相处,如今想起,脑海中不过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
“小竹和我一样是女孩子,感情上,是要更亲近一些,偏着点的,”束梓解释,“毕竟是姐妹嘛,去个洗手间都能手拉手呢。”
“而且你来晚了,没听到,”一个坐在桌对面,戴着红丝巾的中年女人开腔,“小竹刚才弹了一首曲子,是叫什么来着……算了,不管了,反正我觉得现在正火的那些个大明星,大师啊什么的,都不如她弹得好听,真是特别好的一个姑娘。”
束梓缓缓地“哦”了一声,想到什么,点头认同,弯起唇角,“认识小竹有两年了,她特别可爱,我这一把年龄都够称呼阿姨了,还一直叫姐姐。”
“没有没有,”表妹连忙摆手,“束梓姐你很年轻的,并且皮肤超好,和我站在一起,真的很像姐妹。”
“小丫头,”束梓闷笑一声,扬了扬眉,“但是,我从13岁认识阿声,到现在25岁,足足十二年。直至今日,我仍记得我走那天,阿声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在出租车后面,跟了有两条街,他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即使四年前,真正发生过,另一当事人还是自己,池先声仍感陌生,像听别人的故事。少年不经事,曾经执着的,痛苦的,不甘的全部转眼即逝,很快有新的事物填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