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姿态端秀,幽香清远,是君子之姿,难怪你喜欢。”郑宓说道,又看了一眼,素雅的兰草之畔,栽的是张扬浓烈的芍药,这二者天壤之别,可栽到一处,竟意外地不显唐突,反倒浓淡相宜,很是和谐。
淑妃只笑而已,未再多言。
天色尚早,东方天际还是青灰色的,隐约有红光绽放,晨风吹拂,凉爽舒适。只是这时节,此时的清爽也只得这片刻而已,众人皆知,不出半个时辰,必然又是旭日当空的炎炎酷暑。
郑宓一面与淑妃说着话,一面暗自打量她,越看越觉,她早来也好,晚去也罢,似乎都无深意,只是想在这仁明殿中多待一会儿。
这念头,荒唐得很。
郑宓暗自一哂,目光扫过芍药后的矮树丛,笑意便凝滞了。那处草木掩映,茂密枝叶交叉,墨绿色深处,是一处阁楼,那是明苏年少时,读书的地方。
宫中进学的皇子众多,但喜好读书的公主却极少,且即便喜欢,按宫中的惯例,多数也只配上一名女先生也就罢了。
但明苏不同,明苏好学。她从三岁时,由淑妃亲自开蒙,读了两年蒙学,辗转到了这仁明殿中,跟着皇后进学,直到七岁,皇后求了皇帝,为明苏单请了一名老翰林,又在皇宫的西南角,单辟了一处殿宇出来,专供她读书。
只是,即便她有了专门进学的殿宇,但她还是喜欢来这座阁楼温习功课,完成先生留下的课业。
仁明殿与她的贞观殿不远,路上耽搁不了多少功夫,皇后也就由了她在此。
明苏好学,狠得下心苦读,她的诗文一向比诸皇子写得好,她读史也比诸皇子透彻,她的字更是严寒酷暑,四季不辍地苦练出来的稳健遒劲。
只是那时候,皇子们都没拿她当回事,哪怕她读成了才学盖京华的局面,又能如何,不过是名公主罢了。
郑宓曾听过宫人私底下议论过此事。
她听得很不是滋味,更是心疼明苏。她怕她不知疲倦,不知歇息,累坏了身子,时常寻她说一会儿话,或是领着她去园中走一走,望一望绿色的草木,与远处的殿宇楼台。
明苏性子好,由着她,有时苦思被打断,也不埋怨,总是她想做什么,便陪着她做什么。
那一阵,她学琴到了瓶颈处,入宫来请姑母指点,明苏正换乳牙,不爱开口。她练琴之余,每隔一个时辰,便来逗她说话一回,好让她歇一歇。
可惜明苏定力好得很,让她逗得想笑了,就抬头,用盛满笑意的眼眸望她一眼,就是不出声。
可她越是不开口,她偏就越是想听她说话。那日,明苏在窗下读《左传》,她在她边上奏琴,奏的是幽缓的曲子,合着青白釉香炉袅袅升起的水沉香的沉静气息,室内一派清幽雅致。
一曲奏罢,明苏搁下了笔,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说。
郑宓便等着她开口,明苏眉眼间略显纠结,过了一会儿,还是低下头去,拿起笔,继续书写。郑宓见书桌上,砚中的墨用尽了,便上前去,替她研墨。
时辰已不早了,将至亥时,明苏还余了些功课未完成。郑宓就在旁看着,或是为她研墨,或是替她斟茶,只是陪着她。
直到亥中,她停了笔,终于写完了功课,郑宓方笑着道:“殿下辛苦,可要臣女为您捏捏肩。”
她们时常一处玩,这般玩笑话是常有的,明苏一汪水眸中笑意温柔,摇了摇头。
郑宓想了一想,又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印鉴来,放到明苏手中,明苏低头把玩,看到底下的印文,笑意布满了她的小脸。
郑宓笑道:“这份薄礼,殿下可喜欢?”
明苏连连点头,显然是爱不释手。
可惜她还是没开口。
郑宓再想了想,又道:“这鸡心石,是我写了首诗,祖父奖赏的,算是以力易物,印文中殿下的名讳,是我亲手刻的,费了好些时日。皆是亲力亲为,诚意可够?”
明苏还是连连点头,明亮的眼眸中满是真挚。
可郑宓偏生有意为难她,佯作怏怏,显出很低落的模样来,叹息道:“可殿下却连句话都不愿与臣女讲?”
明苏见不得她有一丝难过,立时急道:“不是!”说完,反应过来,忙用手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她,瓮声瓮气的,还有点漏风,道:“你可见着了?”
郑宓强忍住笑意,摇头。她没敢说话,怕一开口,便笑出声。
可明苏哪儿能瞧不出来,她正是晓得要面子的年岁,脸都涨红了,站起身,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枚印鉴,生气地瞪着她。
郑宓连忙哄她,心中却是止不住笑意,掉了乳牙的殿下真是奶里奶气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