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没少整治我,我又是皇上?的心腹,如今应该喜闻乐见。可是,朝廷不能?没有他,将士敬他如神?,你不会知?,他在沙场上?是怎样的出色——他征战期间?,我曾有幸去军中?,观望过不短的一段时日。“刺杀他的事,我也是今早才?获悉,却是无能?为力。我知?你不信我,那就告诉我你相?信谁,我把?人悄悄地给你带来,你必须得想到应对的法子。”
攸宁着实?的惊讶了。对方有没有撒谎,她一看便知,正因对方是诚心诚意?,于她才?是不小?的一个意?外。
杨锦澄又叹息一声,“攸宁,我再怎样,有些良知还是没法子泯灭的。”
攸宁唇角上?扬,笑容里有了真实?的愉悦之情,“首辅吉人自有天相?。”再多的,她不能?说,纵然确定对方对萧拓的善意?,仍是不能?实?言相?告。杨锦澄这???人,知?的越多,祸也就越多。
杨锦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牵了牵唇,“如此最好。”语毕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冷脸,“我送夫人去牢房。”
“有劳。”攸宁客客气气的,欠了欠身。
杨锦澄横了她一眼。
牢房的环境自然是很恶劣的,有着这???地方惯有的潮湿阴冷。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杨锦澄微声?。
攸宁一笑置之。
杨锦澄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打开来,撒在室内的角角落落,“避蛇鼠虫蚁的。”
“多谢。”室内居中?的位置有一张四方桌,上?面有笔墨纸砚,攸宁走过去,拿起一支笔看了看,“你跟皇上?说,要我交出些东西,可以,但要在朝堂之上?。”
“嗯。你也要记住,皇上?给你三日时间?。”
“嗯。”
杨锦澄不再耽搁,举步出门?,到了外面,交代两名亲信:“你们留在这?儿看守,不要让这?里的狱卒靠近,夫人的一日三餐,由我家?里的管家?送来,别人送来的,你们做样子收下就是。”
两名年轻的女子郑重称是。
杨锦澄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途中?碰见了叶奕宁和杨锦瑟。
她蹙了蹙眉,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抛给叶奕宁,“交给看守之人才?能?见到萧夫人。”
叶奕宁和杨锦瑟有些意?外,但都反应极快,立刻?谢。
杨锦澄没应声,板着脸扬长而去。
叶奕宁就觉得,杨家?这?堂姐妹两个的性子,有些地方是很相?似的,比如这?份儿拧巴。这?点儿感触,自然及不上?杨锦澄对皇帝阳奉阴违带来的莫大惊喜。她一刻也不耽搁,疾步到了关押攸宁的牢门?外。
萧府。
府外有重兵围困,府中?却平静如昔,下人们压下惶惑哀伤,仍旧各司其职。
福寿堂里,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四老爷、四夫人神?色凝重,望着筱鹤。
筱鹤禀明?的是攸宁的安排:“既然给夫人安排了窝藏宝藏的罪名,围困萧府、兰园是必然,但这?只是走走过场,官兵不会进门?作乱,耐心等待便可。
“至于吃穿用度,也不需担心,过完年之后,厨房就储备了易存放的食材,维持数日不成?问题。
“此外,夫人的罪名万一落实?,也无妨。”筱鹤顿了顿,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呈给老夫人,“到时还请老夫人顾全大局,向皇上?出示这?份阁老休妻的文书,以免萧家?被牵连获罪。这?是夫人亲笔书写,阁老与夫人的印信都是常用的,绝对不假,经得起查验。”
老夫人愣怔地听?着,愣怔地看着手中?的休妻文书。
官兵过来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下人到内宅报信,要到攸宁离开好一阵之后,她才?获悉。
天牢,那是什么地方?攸宁怎么受得住?
皇帝这?样对待攸宁,把?萧拓置于何处了?
思及此,老夫人胸腔中?燃起了怒火,一把?将休妻文书揉在手里,再撕的粉碎。
二房、四房两对夫妻同时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老夫人望着筱鹤:“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此事告诉阁老,让他回来,让他给我把?攸宁带回家?!”话到末尾,已然哽咽,眼角亦沁出了大颗的泪。
筱鹤的手动了动,想着夫人备了好几分休妻书果然是先见之明?,他不能?在这?时候对老人家?火上?浇油,恭声称是,退了下去。
二夫人、四夫人走到婆婆身边,帮她拭泪,柔声安抚。
老夫人却?:“家?族是给人遮风挡雨的,不是一出事就撇清干系的所在。我办不到,也不允许你们那样做。备笔墨纸砚,我要上?折子陈情,你们也别走,帮我思量一番,看看能?怎么帮攸宁。。”
她一生浑浑噩噩,甚至有时大度得到了懦弱的地步,但在这?当下,她虽力弱,却愿意?为小?儿媳尽全力斡旋。
两对夫妻齐声称是,妯娌两个更是红了眼眶。
她们素日里再相?信攸宁的能?力,到了这?步田地,也不能?不担心她处境凶险——不曾?别,何尝不是存了就此诀别的可能?。
霸?决绝如唐攸宁,到了这?关头,不想看更不想考验任何人对自己的情意?深浅,只把?自己关心的人承受的风险伤害减至最低,以此全了彼此情分。
如此有情,却是三缄其口;又是如此绝情——对她自己何等残酷。
下午,有几名内侍来到天牢,在攸宁所在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偌大的画案、笔墨纸砚、座椅。桌椅七成?新,显得很是突兀。
攸宁盘膝坐在床上?,眸光沉静如水。
一名年迈的内侍到了她面前,行礼?:“这?是皇上?给夫人备下的,她希望您早些派上?用场,省得酿成?大祸。”
攸宁和声?:“劳烦您传句话,我要在朝堂上?见皇上?,说?说?眼前的事,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做。”
内侍迟疑着,称是后又悄声补充?:“魏大总管也派小?的跟您说,不妨用一用缓兵之策。”
“替我谢谢他。”攸宁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内侍,“辛苦,请您喝酒。”
内侍接了,却是如何都欢喜不起来。宫里的人都感觉得出,萧夫人私下里对皇帝,一丝恭敬也无,皇帝哪次见了她之后,都被气得不轻。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又知不知?,这?样的对峙,很可能?送了如花性命。
内侍走了,看守的锦衣卫送进来一壶清茶,退出去,把?门?锁上?。
攸宁双手交叠,敛目思忖。
“省得酿成?大祸”,皇帝如此说,等于是坐实?了萧拓会被暗杀。
这?样也好。
这?样才?好。
她可以不进天牢,依照萧拓的意?思暂避一时,可她没有,意?在让皇帝触犯众怒,敏感的人甚至会提前唇亡齿寒。
萧拓可以不离京,稍稍放低些姿态,就能?将莫须有的差事交给别人去办。可他没有,这?是他给皇帝——给他的恩师之女的最后一点容忍和余地。
那么,皇帝打的什么算盘?
杀掉萧拓?不,那是谁都做不到的事,如今也远没到她可以放胆残害忠良的太平年月。
应该只是打草惊蛇:萧拓遇袭,再听?说她身陷囹圄的事,说不定会当即返回京城救她。
那么,说轻些,他是办差不力,说重些,则是抗旨不尊,横竖有许太傅那张嘴,怎样严重的罪名都不需愁。
接下来呢?他是不是会用缓兵之计,以对辽王用兵作为条件,交换她出天牢。
可是,倒也不用想那么多。
不论萧拓如何,攸宁不会再给皇帝机会。当然,这?意?味的是,她可能?没办法全身而退——皇帝在她眼里已经是个疯子了,可那疯子毕竟手握皇权,灭了她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其他的想来无意?,眼下反倒放松下来。
何其讽刺,她在牢狱之中?,心魂才?得了自在。
入夜,杨锦澄前来,这?一次是为着带攸宁进宫。
杨锦瑟与叶奕宁见过攸宁之后,便赶到了清云寺,负责保护钟离悦。
皇帝是如何都不会动阿悦的,可攸宁也实?在没别的事好麻烦她们,只好让她们来这?里。
杨锦瑟还是挺郁闷的,“难得想帮她一次,人家?还用不着。”
叶奕宁笑,说是啊。
“不是她说的么?朋友是用来坑的,这?么久了,也没见她坑过谁。”杨锦瑟眉头要打结了。
“跟我哭丧着脸也就罢了,明?儿别在阿悦跟前露馅儿。”叶奕宁叮嘱?。
“知?。”杨锦瑟烦闷不已,手在身上?摸常带着的小?酒壶,过了会儿才?记起,留给攸宁了。
同一时间?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皇帝坐在御书案前,埋头批阅奏折。
听?杨锦澄说攸宁到了,皇帝嗯了一声,“让她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杨锦澄渐渐地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这?时节的春夜还有些寒气,皇上?这?么做,是想还没怎么着,就把?攸宁折腾得病倒么?
她寻了个由头出去看,见攸宁居然显得很自在,就对一里一外这?俩人彻底服气了。
她取出酒壶递给攸宁。
攸宁对她感激的一笑,却没接,转而取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酒。
杨锦澄险些没撑住笑出来,又悄声问:“要不要我派人把?你常服的药取来?”
攸宁摇头,“也带了,我不是来找死的。”
杨锦澄嘴角抽了抽,“不是来找死,也差不多了。明?早我去见见老夫人,让她心安,要不要带什么话?”
“不用。”攸宁仍是婉拒。
杨锦澄晓得,这?不是她倔强不知好歹,而是真的做了万全的准备,要不然,杨锦瑟和叶奕宁早就一刻不消停地生事了。
两女子以前相?见总是不欢而散,如今这?一日的相?处也生不出什么切实?的情分,可说的话也就不多,就此沉默下去。
过了许久,攸宁慢慢地喝了两口酒,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行刺的话,好像一般都是晚间?。”
“嗯,你把?那位公主拐走的那天,不就是晚间?么?”
攸宁轻笑,“要是在路上?,就不拘早晚,只谋个地利便有三分胜算。”
杨锦澄缓缓地吸进一口气,凝视着攸宁的侧脸,忽而问?:“你们到底是不是夫妻?”这?人在说的是关乎自己夫君生死的事,语气却是这?般的轻描淡写。
“这?话问的。”攸宁莞尔,“谁耐烦唱那??戏。”
杨锦澄想了想,也是。不说攸宁,只说萧拓,要不是真正的夫妻,娶个天大的麻烦进门?又是何苦来的?“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是不是?”
“他命硬,而且老夫人说萧家?的子嗣都是命长的。”攸宁没正形,“放心,只有他把?我熬死的份儿。”
杨锦澄又气又笑,片刻后,取出小?酒壶,碰了碰攸宁手里的,“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等这?事儿过了,请我喝顿酒吧。”
“行啊,一定。”
两女子同时喝了一口酒。
大总管魏凡瞧着神?色悠然笑靥如花的攸宁,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几分。他根本不知?如今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单纯地害怕萧拓和攸宁出事,一旦他们出事,恐怕皇帝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相?应的,他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自鸣钟响过子时的钟声之后,皇帝手边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唤攸宁进殿。
攸宁步履闲适地走进门?去,望着皇帝,似笑非笑。
杨锦澄跟着走进来,守在门?口。
皇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攸宁。玄色的深衣、同色的斗篷,长发如男子一般束起,用的是寻常的银簪,这?样的穿戴,衬得一张脸莹白如玉,眉目如画。到了这?时候了,她仍是不见一丝慌张,仍如当初,不知畏惧为何物。
“传你进宫,是希望你让我如愿,亦是与你一起等待首辅回来。”皇帝说。
攸宁不以为意?。
皇帝指了指一张椅子,“坐。”
攸宁走过去落座。
皇帝喝了一口茶,“萧兰业这?些年来,从没得过切实?的罪名,到如今,因着你与萧府众人,恐怕要自己揽一些罪名上?身了。”
“哦?”攸宁这?才?出声?,“皇上?确信?”
“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攸宁凝视着皇帝,“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对帝王来说最可怕的事,她不敢想,最起码不愿说出口。
皇帝牵了牵唇,“我知?你指的是什么,所以,唐攸宁,你要坐视你的夫君谋逆么?”
“又不是头一回。”
“……”皇帝眸光骤然转寒,将茶盏重重地放到书案上?。
别人生气了,攸宁就高兴了,她笑眉笑眼的,“我的条件,你答应么?”
“为什么要在朝堂之上?说那些?”皇帝语气寒凉,“把?我说成?十恶不赦的昏君,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攸宁?:“指摘帝王之过,是御史的事。群臣应该知晓,而且,我要交给你的是一笔不菲的银钱,想悄无声息地带回京城,是不可能?的。”
“容我想想。”皇帝语气存了几分敷衍。
攸宁提起长公主,“长公主消失这?么久,皇上?一直没再过问,是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了?”
皇帝眼中?多了几分狐疑,“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事?”
“跟我说的事很多。”攸宁?,“我很希望你主动问起我一件事,可时至今日,你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失望。”
“什么事?”皇帝神?色明?显戒备起来。
“对你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攸宁站起身来,缓步御书案前,睨着皇帝,“我本来可以一早就说出来,以此作为保命符,不需走天牢那一趟。”
皇帝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对方从不是闲到跟人危言耸听?的做派。
攸宁不答反问:“你派人去刺杀首辅了?”
“对,这?样他就会当即意?识到蹊跷,从速赶回来。”皇帝?,“我不想为难他,一切的症结都是你。”
攸宁讽刺地笑了笑,“错处从来是在别人身上?,你为什么从来不懂得反思?你为什么认定我会有所顾忌,对你低头?”
皇帝抿了抿唇,“这???话就不需说了。”
“对,这???话是不需说了,眼下该说些别的。”攸宁从荷包里取出两页折叠起来的宣纸,拿在手里,定定地望住皇帝,目光冷酷之至,偏生唇角的笑容柔和如春风,“因我之故,你左一出右一出,害得我夫家?被重兵围困,让他们承受从未有过的耻辱,似乎也可能?害得我夫君负伤获罪。已然如此,我无话可说。只是,接下来,你若是被我毁了,也不要怪我。”
语声落地,两页纸张也轻轻落到皇帝手边。
一页纸张上?是阿元的画像,一页纸张是长公主亲笔供述的部分调换两个孩子的口供。
皇帝看着,看了很久,神?色从茫然到惊诧再到不可置信,“不可能?……怎么可能?……”自己却没察觉,语声已经有些发颤,整个人完全失了人前的镇定。
攸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皇帝站起来,又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两样东西,手开始颤抖,之后便是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此刻的她,面无人色。
她看向攸宁,对上?对方冷酷的眸光,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撑着让自己到了内殿平复心绪。
攸宁回身落座。
这?样做,对于一位母亲来说,非常残忍。但凡皇帝没疯魔到用萧府、萧拓安危开玩笑的地步,她都不至于下这???狠手。
杨锦澄却已紧张得面色发白,匆匆走到她面前,以眼神?询问。
攸宁示意?没事。
杨锦澄想回到门?口守着,走出去两步又折回到攸宁身侧。
现在她还是留在这?个小?魔头身边比较好,免得皇帝盛怒之下一把?掐死她。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帝才?回到御书房,一步一步走到攸宁面前,整个人显得轻飘飘的,沙哑着声音问?:“属实??”
攸宁嗯了一声。
“他们在何处?”问的长公主和阿元。
攸宁看着皇帝,漠然得似是在看着草芥一般,“想母子团圆,可以。只是,接下来的一切,要听?我的。我的当务之急可不是你犯蠢的那些乱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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