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不置可否,看他要自己过目的东西。
公文讲的是西南大?捷,是萧拓在军中的亲信告知,上报给朝廷的捷报,要迟一两日送达京城。
密信中所讲,是钟离远伤病转好,奉命传密旨给他的一行大?内侍卫,已?经进到北地。
“传密旨给钟离将军?”攸宁问道?。
“嗯,让钟离回京来。”萧拓道?,“这是意外的一环,你那边要迟一半日得到消息。”
攸宁凝着他,“知道?的还不少?,派人盯着我?”
萧拓如实道?:“盯过一阵子?,如今全凭猜。”
攸宁笑一笑,表示对眼前事领情:“都是好消息,我自然是希望尽早获悉。”
“早一刻知晓,便能早一刻做出安排。”萧拓按了按颈子?,站起身来,“我有一个时?辰的空闲,不如去?静园走走,看看十九,说说彼此一些?安排。”
“我能说的不多。”
“一样。”萧拓道?,“只是必须划出个清晰的道?儿来,省得来日闹得不快。”
“嗯。”
这时?节的夜,温柔,静谧。
夫妻两个漫步到静园,边走边谈。
初六又去?后园练习捕猎了。萧拓或攸宁过来,它就算没能遇到,也不会不高兴。这边有萧拓以往停留安歇的气?息,而攸宁只要来过,它就知晓。应该也是感觉得到,他们离自己很近。
十九到晚间?就比较郁闷了:总想跟着初六去?捕猎,可初六自己还是个二把刀,它去?了就更乱套了,怎么肯带上它。
被结结实实呼过两巴掌之后,十九再不敢凑热闹,乖乖地留在居室中。
攸宁随着萧拓走进书?房。
她还是第一次顾得上来这里,进门后只觉室内分外宽敞,陈设的样式很简单,却又透着厚重感。
萧拓指了指西侧新添的一套书?案座椅,“没事的时?候,可以来这儿打发时?间?。”
攸宁颔首,走到书?架前,浏览过书?目,唇角微扬。
萧拓也微笑。她常看的书?,不外乎易经八卦兵书?史册算学之类,比起她,他好歹还收集了些?游记、星象等有些?趣味的书?。
觉出裙摆微动?,攸宁低头一看,原来是十九。小家伙不知何时?进来了。
十九该是觉着她鞋面上的绣样有趣,正?歪着脑袋瞧着;并拢的一双前爪显得圆圆的、大?大?的,让人很想握在手里。
攸宁笑了,轻咳一声?。
十九仰头望向她,目光童真好奇。
她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又挑起它一只前爪,托在掌心。
十九趁势立起身形,另一只爪子?也放到她掌中,探头探脑地嗅着她的气?息,活泼泼的。
像足了当初的初六。
攸宁的心泛起柔软之至的涟漪,抱它入怀。
十九挥舞着前爪,跟她嬉闹着,利爪是绝不会亮出来的。
萧拓笑微微地望着这一幕,留意到的却是别的:“它怎么就没个干净的时?候?下午才洗过澡。”
攸宁这才仔细打量,见十九背部一块蹭脏了,倒也不在意,“你不能真当猫养。不管我们有没有摔跤、疼不疼,反倒只看模样干不干净,可真是的。干净又怎么着?你赏我们荷包么?”
萧拓啼笑皆非的,“你就惯着吧。”
“就得惯着。”攸宁走到他身边,故意膈应他,把十九放到他膝上,“快哄哄。”
要说亲近,十九现在跟萧拓最亲,当下什?么都不管,扒着他衣服往上爬。
萧拓表情别扭着,仍是把十九抱在了怀里,拢住它一双前爪,手指轻轻地揉着按着它的脑门儿。没多会儿,十九很享受得眯了眼睛。
攸宁记下了这一招。
“过几日都得空了,去?看看阿悦?”萧拓忽然道?。
攸宁静静地端详他片刻,问:“不亲眼看看,就不放心?”
“你要非这么想,也行。”
“你担心我对她不上心,只是把她关在一个院落里,管吃管喝而已?。”
萧拓奇怪地瞧她一眼,“还能这么埋汰自个儿呢?”
“本来就是,你就是那么想的。”
“稍微有些?不放心而已?。”萧拓笑道?,“再说了,那是钟离的堂妹,又才几岁大?,我想去?瞧瞧不是很正?常?你怎么跟护食的虎崽子?似的?”
“……”攸宁横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会儿,“我每日下午都得空,只是,到时?你得找由头跟娘说。”
“嗯。”萧拓腾出一手,握住她的手,“没生气??”
“没。”攸宁笑着揽住他的肩,“你跟阿悦没事就见见,是好事,横竖我跟她堂哥都半死不活的,往后她有你照拂,我也放心。”
“……”萧拓抬眼凝着她,脸色就不大?好了。
攸宁纳闷儿:“怎么倒是你生气?了?我可不会哄。”
萧拓不再言语,把十九哄得酣睡,安置到软榻上,默默地跟她一起离开静园,送她回了正?房,自己折返外书?房。
攸宁很有些?匪夷所思:他生闷气?怎么能生那么久?搁她可绷不住,且一般是别人还正?生气?,她这边早翻篇儿了。
天?还没亮,顾泽便已?起身。
准确来讲,他根本就没睡过。
婆子?不敢违拗顾泽的话,真把顾芳菲的头发剃掉了,且急赶急的寻来了一身出家人的穿戴,不然太奇怪,她们都看不下去?。
顾芳菲哭闹过,三千青丝被剃掉的时?候,闹着要上吊。
婆子?二话不说,给她寻来了白绫,冷着声?音说:“老爷说了,您想怎样就怎样。只是要记得,死之前寻个过得去?的由头,不然,可别怪他把您扔到乱坟岗,做个孤魂野鬼。”
顾芳菲就此连寻死的力气?都失去?。
此刻,她神色木然地走到马车前,望向顾泽的目光,充斥着怨毒。
到了今时?今日,她还觉得冤枉,当真是没法儿要。顾泽唤人服侍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亲自送她到家庙,正?色吩咐了一番。
家庙不适合落发之人常年?修行,但他当下斟酌不出哪个寺庙最稳妥,只能先把顾芳菲暂且放在这里。
接下来,他去?了夏家人所在的宅院,亲自指派不同的人手各司其职。
夏家几个人早就从愤怒变成了惶惶不安,然而没有人理会他们的颐指气?使,更不会理会他们反反复复的询问。笼中雀而已?,不妨由着它扑腾一阵。
顾泽没见夏家的人。如果这时?候见了,他很可能因为一两句话杀了他们。可他不能那么做,也不能让他们死那么痛快。
至于逐次子?出家门的事,得先从外地物色个合适的人家,急不来,顾泽也真的心力交瘁了,缓几日对谁都好。
这日午后,顾泽选了个离萧府较近的茶楼,再次见到了攸宁,言简意赅地交代完,道?:“你手里必然还有人证口供,这是该当的。眼下我好奇的是,你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不是为我做什?么事,是大?人做一件该做的事。”攸宁留意着他神色,“一代良将含冤贬职,形同流放——此事,大?人作何感想?”
顾泽先是意外于她所图不为自己,随后才顿悟道?:“你指的是钟离将军。”
“正?是。”
顾泽苦苦地搜索着回忆,“隐约听说过,夫人拜姚先生为师,是钟离将军奔走促成。”
“是。”
“却原来,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顾泽瞧着她,怅然一笑。他也许永远看不透她,但这不妨碍他时?不时?发现她性?情中的难得之处。当然,这种发现,说出去?没人信。
“谈不上。”攸宁道?,“大?人意下如何?”
“夫人客气?了,我早已?别无选择。”顾泽是输了也能保有一份风度的人,亦是言之有物,“只是,少?不得提醒一句,为名将鸣冤昭雪,要选择良机。否则,我便是网罗再多的人一起上折子?,也是无用?功。”
攸宁颔,“这些?已?经思量过,不需急于求成。待得西南大?捷,林陌班师回京之后,便是时?机成熟之时?。”
顾泽斟酌片刻,问道?:“这样说来,夫人手里还有别的可用?之人?”
攸宁笑容无害,“自然,我请您帮忙,便不会不管您的安危。事情万一不成,您不会担太大?干系,若是成了,便是您一件功劳。”
“多谢。”
翌日午后,萧拓与攸宁一起去?看钟离悦。
钟离悦所居的三进宅院,位于城东繁华路段。
比之附近非富即贵的人家,并不显眼,寻常人所不知的是,这宅子?已?经筑起无形的铜墙铁壁,不被允许的话,就算萧拓最得力的手下、锦衣卫,都难以跨进一步。
这背后深藏的,是攸宁不肯展露的过人之才。此事算得秘辛。
是的,她不肯。要不然,早已?在朝堂行走,光芒万丈。
对此,萧拓喜闻乐见。她是实打实的病秧子?,嘚瑟不了多久就撑不住了,省省吧。
他惜才,方式之一是替人才惜命。
正?在书?房做功课的钟离悦,听先生说她唐姐姐与姐夫过来了,且得了半日的假,立时?什?么都顾不得,匆匆忙忙跑出门去?。
远远望见攸宁,钟离悦步子?更快,“姐姐,姐姐!”欢脱的小鹿一般。攸宁笑微微的看着,适时?地弯腰俯身,张开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