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一夜之间似是苍老了好几岁,见郭夫人是强打着精神。
郭夫人面色不阴不阳的,开门见山:“萧延晖与樊家闺秀的亲事,我是不会管了,派了管事去樊家,等到你兄长下衙之后,自会说清楚这件事。本就荒唐,你?兄长大抵本就是忍痛答应,得知我这边的消息就会顺势作罢,只有高兴的份儿。”
樊氏神色不虞,“当初你?不是双手赞成?且拍着心口保证说项成?的么?”
“那会儿你说的天花乱坠,我能不犯糊涂?”郭夫人也很不高兴,“依着你?娘家嫂子的说法,根本就是乱弹琴。上午我们坐在一起说了说话,我也就明白了,自然不可能再促成?这种事。话说回来,就算阁老鲜见地发昏同意了,就算樊家的闺秀嫁过来,万一见到你,可该怎么好哦,你?又想用怎样的面目见人家?”
“你?又何必落井下石?”樊氏冷眼相看,“你?女儿及至你,都没少从萧府捞好处。”
郭夫人哼笑一声,“谁稀罕?要不是你哄得我那傻女儿团团转,她会识人不清,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
有些人落到被动的情形,会反思种种,会检点自己,而有些人则会变得更加地欺软怕硬,逮住谁迁怒谁——郭夫人属于后者,还是能做到淋漓尽致的那种。
“这话又是怎么说?”樊氏压下火气,起了探究的心思。
郭夫人哽了哽,自然不敢提及于太太那个煞星,咽了口唾沫,给樊氏的脸色更难看了:“什么怎么说?我是该说你把我女儿带沟里去了,还是说连带的我都险些被你们带沟里去?哦对了,换住处了是吧?这儿挺好的,对你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首辅夫人果?然是安排得当,我很是佩服。”
“……”樊氏说不出话。
“往后离我女儿远着些。”郭夫人冷声警告,给予一记冷眼,拂袖而去。
她离开没多久,翡翠惴惴不安地到了正房见攸宁:“樊姨奶奶情形不大好,怕是病了,五夫人能不能给她请个太医来把脉?”
“应该的。”攸宁当即取了对牌,唤晚玉到外院知会管家,派人去太医院。
午间,与樊氏相熟的太医来了,结论是急火攻心,需得静心将养一阵。
攸宁看了看方子,问了几句,唤人从小库房里取出些相宜的补品,请太医查验之后,送到樊氏房里。
樊氏听了,更上火了。
午后,攸宁去了静园。记挂着两个小家伙,再就是因为,萧拓昨夜被幕僚请到了外院,终夜议事。到上午,他不回房、不歇息,反而移步静园。
过去之前?少不得禀明老夫人,攸宁谎称只是去那边看看格局,帮萧拓收拾一下静园的前?院。
老夫人反复叮嘱,千万别见那两只小老虎,万一见到那个小的,也要躲着些。
攸宁满口应下。在静园当差的,都是最可靠的人,绝不可能把她和萧拓卖了。
陶师傅指引了萧拓所?在之处,攸宁说我可以自己过去。
陶师傅便笑着说好,去忙别的了。反正园子里最凶的是初六,初六又是跟她最亲,实在不需担心什么。
林中,半山腰的凉亭中,萧拓正凝眸望着一处,见攸宁寻来,示意她噤声,又对她伸手。
攸宁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
萧拓从身侧石桌上拿起一个千里镜,递给她,又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指着一个方向。
树木低矮、绿草旺盛的林中,一只灰色的野兔在吃草,一头猛虎正悄然逼近它。
猛虎的步调很慢,明显是刻意放得极轻,大大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落到草地上,疑心野兔察觉时,便停下不前?。
不长的一段路,它付出了十?分的辛苦,用了很长时间。
居然撞上了初六捕猎。攸宁不自觉地连呼吸都放轻。
萧拓展臂环着攸宁,不同?于她的紧张,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离得近了,更近了。
攸宁屏住呼吸,在她认为初六可以出击、得手的时候,野兔却忽然有所?警觉,极迅速地跑了。
初六似是愣了愣,下一刻便转头,顺着来时路离开。
“笨小子。”萧拓语带笑意。
攸宁则是不解:“刚刚不可以出击?”
“它先泄气了。”萧拓解释道,“它自个儿应该摸索出了个章程,现在只学着蛰伏,不惊动猎物。最适合出击的时机之前?,猎物跑了,它从不会追击。这大抵跟习武一样,练精了一招,再练下一招也不迟。”
“哦。”视野中不见了初六,攸宁把千里镜放到石桌上,“你?像是没少看我们初六的笑话。”
“也不能这么说。”萧拓把她搂紧了些,“有明显的进益。要说笑话,最开始才是,没个章法,逮不住猎物还会打蔫儿生闷气。”
攸宁笑了,“听陶师傅说,它不都是夜间练习捕猎么?”
“对,今儿可能心里高兴。”
意味的是喜欢新家。攸宁抬手,摸了摸他下巴,“十?九呢?”
“玩儿水、抓鸟雀,平白折腾罢了。横竖不折腾得脏兮兮,这一天就过不去。”萧拓拢住她的手,焐着。
攸宁敛目看着他的手。他这举动,算是迅速养成的一个习惯。
他们之间……他分明该是时不时急躁甚至不甘的一方,可他没有。
锦帐之间,他身体里似是有个机关,能静默安然地与她相安无事,亦能在相宜时霸道肆意地索要。
相处光景虽短暂,她却越来越多的发现,他这种细微处中流露的关心。
这样的情形,再好不过:他不会因?为她丧失冷静,或许永远都不会。这样才公平。
三老爷特地去见四老爷,直言问道:“你?怎么回事?一大早跑去樊家做什么?”
四老爷很奇怪地望着他:“我不去能成么?昨日刚一见面,姨娘就吩咐我去樊家报信,让她的娘家给她撑腰。”姨奶奶是别人的一声其实可能透着讽刺的尊称,在他们兄弟这儿,自然还是要唤生母姨娘。
“……”昨日赶得巧,三老爷还没定下神,方妈妈就催着生母搬住处,实在窘迫得可以,如此一来,他真把别的忘了。
“不管怎么着,我应了就得做到。唐氏要是没本事,就让樊家拿捏着,成?为第二个三嫂;要是有本事——嗯,她还算有手段,姨娘总能消停一阵了。”
言语没有对生母的指责,也无对唐攸宁的挑剔,可那语气太冷漠,比局外人还要冷漠,不免让人心生不安。
三老爷凝望胞弟片刻,并没多说什么,“你?有什么心思,总不肯与我说。也罢了,随你怎样。”
四老爷目送兄长离开,回了房里。
四夫人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绣花,看到他,柳眉微微一挑,抿了抿唇。
“不阴不阳的脸色,给谁瞧呢?”四老爷不悦。
“瞧不起你。”四夫人直言不讳。
“嗯?!”四老爷寒了脸。
四夫人面色亦是冷如霜雪,“连内宅的事儿都掺和,我瞧不起你。”
四老爷立时额角青筋直跳,“那你就走!”
“凭什么我走?我出去了,是遁入空门,还是给你?戴绿帽子?”四夫人冷声反问,凝着他,一手则拿起一把剪刀,刺在绣架上的绮丽绣样,狠狠豁开,语声变得轻轻的,“你?,给我滚。”目光没有人前的漫不经心,唯有丝丝缕缕的寒凉。
“……”
四老爷匆匆换了身衣服,匆匆地走了。
四夫人扶了扶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人,成?婚之前?到如今,对他的心思,是一点儿都摸不透。或许,不是难以揣测,只是他就是见天儿抽疯的货色。
她是没耐心琢磨了,这一半年开始,就是要么开诚布公要么让他滚的惯例。
或许这法子是不对。
可是,管那些干嘛?她心里痛快才是最要紧的,凭什么为他活着?
.时光如雪,来时无声,逝后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