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回到唐攸宁面前的时候,脸颊肿胀,口鼻沁出的血擦掉又淌出。
唐攸宁和颜悦色,“说。”好像方才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孙妈妈惊惧愤懑之余,晓得自己仍旧狐假虎威,惩戒只有更重。明摆着,这少夫人就算前途未卜,也不会忍受下人轻慢。
她识相地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奴婢方才被猪油蒙了心,少夫人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唐攸宁笑盈盈的,“有事说事。”
孙妈妈称是,迅速理清思路,恭声道:“夫人说,大少爷私产的账目出了亏空,几项相加,多达六万余两。账目先后出问题的日子,正是大少爷辞世前不久。夫人断定是您私吞了这笔财物。”
顾文季生母嫁妆不菲,全部留给了他,他又是把赚钱的好手,名下私产颇丰。唐攸宁等下文。
“此外,夫人说了,老爷绝不会轻饶了您。”孙妈妈仓促地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是这么回事:昨日,老爷在衙门被同僚揶揄、提醒了。
“那位大人说,顾家长媳这回出的风头太大了,谋杀亲夫的事传到了官场,早间几位阁老都议论了几句。怎么着?什么时候见官?
“老爷一听,便想到是夫人派人散播流言之故,夜间回来,对夫人发了一通脾气,责问夫人怎么就没想到会连累他。
“夫人只问老爷作何打算。
“老爷到早间才做了决定,他要您补上大少爷私产亏空的银两,揪出谋害大少爷的元凶。在此之前,您在顾家一切如常,但要称病,不可出府门半步。他给您十天的期限。”
唐攸宁听完,示意孙妈妈退下。
孙妈妈又磕了个头,匆匆忙忙爬起来,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去交差。
顾夫人见孙妈妈被打成那样,动了气,“竟还敢嚣张?唤她来见我!”
有丫鬟应声而去,旋踵折回,神色忐忑,“府里来了几名锦衣卫,请夫人、少夫人走一趟,去见他们的上峰。管家说,老爷知情,您和少夫人只管去,少带随从,不要声张。”
顾夫人愣住。
锦衣卫隶属禁军,寻常官员避之不及。
如果是因放出去的消息而起,怎么还要捎上她?难不成要她与唐攸宁当面对质?
顾夫人吩咐道:“唤管家进来,我有话问他。”
唐攸宁也是一头雾水,却没做无谓的耽搁,带上晚玉出门。
到了垂花门外,见到两辆黑漆平头马车在等。
一名锦衣卫拱手一礼,侧身相请,“少夫人与夫人不同路,您不需等她。”
马车随着引路的锦衣卫,在街道中穿行许久,进到一所闹中取静的宅院。
唐攸宁下了马车,那名锦衣卫走来,恭声道:“少夫人请随我来。姑娘且去花厅喝杯茶。”后一句是对晚玉说的。
唐攸宁对晚玉颔首示意,随那人去往后园。
清风徐徐。
桃花飞绿水,芍药含春泪。
唐攸宁视线掠过柔美春景,碧水湖畔的男子侧影映入眼帘,一袭玄色深衣,高大挺拔。
凝眸细看他侧脸,她心头微微一震,收回视线。
竟是萧拓。
女帝当权,萧拓是当朝首辅、当世奇才之一,身兼几个要职。
其人俊美无双,性情却染足了烟火气,高兴时让人如沐春风,暴躁时予人的便是雷霆手段。
一次年节进宫请安,唐攸宁曾远远望见过他。
彼时周围几名命妇悄声议论:首辅大人始终孑然一身,不近女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想的是,脾气阴晴不定的男子,成亲不也是祸害人么?
可似乎只有她这么想,这一两年,削尖了脑袋往他身边送女子的门第越来越多,扬言非他不嫁的女子也越来越多。近几个月,有些人闹得实在不像话,因妄念赔上了性命。
今日他见她,是何缘故?虽说他兼任禁军统领,锦衣卫听命于他,却不需要纡尊降贵,亲自讯问谁。
行至萧拓三步之外,那名锦衣卫悄然按原路退离,唐攸宁行礼道万福。
萧拓抬手示意免礼,“唐突了。要谈及的,多为你的私事。不如你先说来听听?”
唐攸宁语气恭敬:“阁老询问这些,为公为私?”
“不重要。”
这份儿霸道是意料之中。唐攸宁又问:“从何说起?”
“现今处境。”
唐攸宁思忖一下,“对外即日起称病,实情是被禁足。”
萧拓似是对她的答复不大满意,换了个提议:“不妨从姻缘之初说起。”
唐攸宁语气和缓,似是在说别人的事:“冲喜嫁入顾家,妾身有怨气。这三年来,与婆婆小姑子屡生嫌隙。到如今,顾家有人咬定我见财起意谋杀亲夫。这罪名,我不认。”
萧拓沉了沉,“你不知我是敌是友,谈及过往却言简意赅,似是无意开脱。”
唐攸宁抬眸,“未成官司,为何开脱?”
萧拓转头凝住她。
他有着一双好战的眼睛,目光深沉时,便给人带来莫大的压迫感。
可她早已忘了畏惧为何物,从容对上他视线,感觉他眸子如寒星一般,很亮,很勾人,即使无暖意。
“十九了?”他忽而问了这么一句。
“……是。”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唐攸宁一头雾水。
萧拓眼神倒柔和了些,转身举步之前,对她偏一偏头。
唐攸宁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沿着湖畔前行。
“已然守寡,作何打算?”萧拓略顿了顿,将话说的更明白,“没从顾文季手里拿到放妻书?离开顾家之后,想要怎样的前程?”
他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却分明断定她做了一些事。“阁老认为妾身能做主?”她反问。
萧拓“嗯”了一声。
唐攸宁停下脚步,“妾身的前程,值得阁老过问?”
“要与你商量。”
唐攸宁的困惑更重,“能否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