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尔曹唱罢我来说,叶婆娑,影斑驳,乱石流泉,千回胜山河。但了夙愿饫甘苦,劳脑壳,暖心窝。
不佛非道斩妖魔,瞬腾挪,超箭梭,飞天入地,神仙也活捉。游哉笔尖如龙凤,共鸣生,泪点戳。
此阕小词,乃作者闲情偶寄,所以言明成书之因。盖无天马行空之才气,然细细观之,而别有一番趣味:
话说,古今城之南,有一风雅公子,名曾寅,字几悟,纨绔子弟也,生长于膏粱锦绣之家、画栋雕梁之院。
其人自幼天资聪颖,好读书,诗词歌赋,过目成诵;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街坊邻里甚奇之,无不交口称誉。
及其弱冠,已无可读之书,遂沉湎于花街柳巷之所、楚馆秦楼之处,入则执生花妙笔,出则著班马文章,吟风弄月、纸醉金迷。
某日,曾寅途径寻常巷陌,但见若干千年老树,一一枯槁,不复畴昔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之态,盘曲虬结、竞上轩邈之姿,顿时百感交集,感慨系之:
“空有皮囊,枉自逍遥。堂堂六七尺身躯,然而蚀骨凡胎;区区数十载光景,不过弹指刹那。待到风烛残年、油尽灯枯,往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终究镜花水月、一梦南柯,何其哀哉!
人之生老病死,世之悲欢离合,青丝白发,桑榆暮景,皆化为荒垄穷泉之骷髅,君知否?
而况,无论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一时之蔽芾馥郁、蠢动含灵,无何,或炉灶之柴薪,或牛马之食料,或为猎户所擒,或为渔夫所捕,或盆内景,或盘中餐,或生焉,或死焉,然后烟消云散,空空如也。
是以万物生灵,芸芸众生,不若山间之明月,水面之清风,其自然之谓也。然吾一介凡夫俗子,何不访仙求佛、参禅悟道,缥缈乎如轮回涅槃,蹁跹乎如羽化飞仙。换言之,若不能超凡入圣、伐骨洗髓,亦不虚此行,不枉此生,无拘无束,无怨无悔。”
于是,曾寅辞别丰稔殷实之家,离了车水马龙之城,游山玩水,而萍踪浪迹;浮家泛宅,而离群索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走过那桃李莺燕春,葵榴芙蕖夏,丹桂金菊秋,瑞雪寒梅冬。
不知不觉,而立之年且至,除博闻街谈巷议、强识奇人异事外,非稗官野史,则志怪杂谈,至于修行之事,乃一无所得,所以心灰意冷矣。
某日,夕阳欲颓,曾寅忽远见一崇山峻岭,那岩石奇光异彩,目迷五色;那山腰云霞明灭,恍如仙境。复前行,近观有摩崖石刻二字,曰:“神祇”。
俄至潺溪冽泉边,其水清澈见底,不由口干舌燥,乃以手捧而饮,见水中倒影,饱经沧桑,又闻鸟雀归巢,牛羊回圈,渔翁泊船,樵夫歇柯,则生时光荏苒,韶华易逝之悲,感怀岁月蹉跎,惆怅不已。
曾寅盘膝而坐,隐隐何疲顿,百无聊赖,于茸草碎石间择其一二,以投溪泉,层层涟漪然,如丽人之梨涡笑靥;粼粼波光焉;若神女之善睐明眸,乃以为乐。
此时物候,正值春暮夏初,有诗证,“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故而此山恰逢春景。不远处山红涧碧,烂漫缤纷,甚为怡人。
时有林风徐徐,松涛阵阵,山环水绕,瞬念之间,又宠辱偕忘,宽衣解带,而闭目养神,稍稍,忽开怀解颐,自语道:
“所谓儒、道、释,灵魂之缧绁与枷锁尔耳;所谓圣人、神仙、佛祖,肉、体之摧残与折磨罢了。我曾寅,何不于此餐风饮露、枕石漱流,有以修身养性,而冥思遐想。若能以半生年华,求得长生不老之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则何如?”
于是,曾寅抖擞精神,欲萦纡攀援,只缘身在此山。层峦叠嶂之下,愈发显得山石荦确,行径逼仄,步履维艰,只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便粉身碎骨,成了孤魂野鬼。
前行不到百步,已是群壑倏暝,四下烟霏弥漫,难辨东西南北,再赶路唯恐凶多吉少,便寻觅了块大青石歇脚,又采摘些许野果充饥,不一会困意涌来,听着风声鸟叫,竟和衣假寐起来。
复醒时,已日上三竿,曾寅慌忙坐起,手捧山泉,漱了口齿,便动身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到日薄西山。
山上不比山麓,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毒蛇猛兽往来此间,故而须有个安妥的栖息之处来投宿。一阵山风吹来,钟声杳杳,曾寅喜上眉梢,便循着钟声传来方向走去,不消半个时辰,一座寺庙映入眼帘。
那寺庙墙墉业已不堪入目,端的是断壁残垣,见此状,曾寅也不走此梵宇大门,只褰裳攮袖,翻墙而入。墙内荒芜一片,苔藓铺地,唯有一株古柏参天,霜皮溜雨,枝叶扶疏,苍苍郁郁。
又四下张望,阒无人迹,看来是个废弃庙宇无疑,不由剑眉微蹙,转而一想,也罢,不过将就一宿,又非于此安家落户,随遇而安也。
此时,浩荡青冥忽翻滚几声闷雷,曾寅翘首仰望,只见暮云叆叇,看来一场山雨将至,便拾级而上,朝那庙堂走去。
堂内亦是蛛网扯衣,鸟粪悬梁,十分狼藉,只是墙上似有古壁佛画,勾起了其兴致,便从佛堂内取了一破旧琉璃灯盏,然后一手持灯盏,一手擦拭壁画尘灰,稍稍则流光溢彩,摄魄钩魂。
正看得出神之际,户牖外又是一阵霹雳咋响,曾寅不由一惊,灯盏脱手,灯花油渍洒出,那壁画登时燃起熊熊大火。此番景象,令其猝不及防,忙抽身以衣袖遮脸,待到火灭,之前种种已无半分痕迹,再看时,墙上竟浮现出千百镌刻文字来:
“诗曰:莫道寂寥无人闻,风作笛声线作琴。白衣有志千秋将,王侯无种几朝臣?偶遇樵夫指山路,巧见渔翁报家门。阎浮世界最荒谬,一株幽篁唤竹林。
夫天地之初,世上无神,亦无人、无鬼、无妖、无魔、无仙,唯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万物生灵,皆无贵无贱、无善无恶。不知过了多少年,世上方有诸神,依旧无人、无鬼、无妖、无魔、无仙,诸神可通天彻地、沐日浴月,欲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诸神溘然陨落,而神界之奇珍异宝、和璧隋珠,尽数沉入世间,神物所到之处,云兴霞蔚,能使枯木逢春。自此以后,世上无神,而有人、有鬼、有妖、有魔、有仙、有悟灵,而后贵贱有别、善恶分明……”
曾寅沉吟半晌,若有所思,自离乡漂泊,一路走来,其涉猎志怪奇书甚多,亦知晓天地之大,忖度此文看似不经之论,或是高人异士所作,便屏气凝神阅览,时而啧啧称奇,时而拍手叫绝,“龙蛇飞动,笔力杠鼎,其主旨却又非僧非道——悟灵!悟灵!吾字几悟,便有个‘悟’字,此乃天意造化也!”
于是,便决定长年幽居于此,夜以续日来参悟其中玄妙,自此,陟彼高冈,遁迹山林,起初,以山肴野蔌为食,以瓦灶绳床为居,受益于神祇,因利乘便,得天独厚,而修行一日千里。
乃三十载,及一甲子之年岁,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又三十年,则呼风唤雨,喷云吐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以期颐百岁之时,且鹤发童颜,龙章凤姿,“朝游北海暮苍梧,食朝露餐云霞兮”,以为长生不老。
此后五百年,常游四海五系,无论何时何地,每每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不食人间烟火,不与世俗往来。又二百年,某夜,曾寅观测天象于神祇山顶,知晓其身将历千年之劫。
此“千年劫”,与平常之劫有所不同,一旦至之,则似有还无,若死且生,化为无影无踪,无相无形。纵有补天填海之能,济人利物之德,亦束手无策,“雁过有声,豹死留皮,二百年后,我曾寅终将飘然离去,悄无声息乎?诚然,与那圆颅方趾、肉、体凡胎又有何区别?”
此后一百年,曾寅终日悒悒不乐,郁郁寡欢,不曾离开神祇半步。及其九百岁,时维隆冬,大雪纷飞夜,梦中遇二人,问其欲何至?言说翌日将采药于神祇。忽魂悸魄动,惊而坐起,固以怪之矣,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与其坐以待毙,孰若姑且信之,或为历劫之法门。
昧旦晨兴,曾寅盘桓于迢递龙岭之上,凌空于陂陀虎峰之间,及日中,果见两少年,皮肤一白一黑,身材一高一矮,一个山之阳,一个山之阴。其灵机一动,暗自思量:何不开门受徒,自我作古,成不祧之祖,而万世流芳。如此,何悲之有?
于是,抚掌大笑,喜不自胜,啧啧然而曰:“造化,造化!”遂翩然而下,先至山之阳,后往山之阴。二人见其仙风道骨,以为真神也,则顶礼膜拜,欣然师之。此二者,乃为“第一代灵侠”。
又词曰:
崔嵬山岳葱茏裹,云岚遮掩苍穹,悲欢离合皆成风,时光已不复,岁月还峥嵘。
白叟黄童栈道上,聆听暮鼓晨钟,一只林鸟献嘤咛,往来远近客,唯有与书生。
此一首词,所述者太虚也。若夫太虚,又号太虚山系,属于“四海五系”之一。骋目而望,群山逶迤,颠连起伏,危岩峭崿,耸入云霄,素有“巍巍太虚,茫茫天地”之说。
此间矗立一山,则是那神祇山。却说寒来暑往,物换星移,匆匆又三百年,神祇山依旧巉峻而嵯峨,悬崖陡壁,高不可攀。
时值十冬腊月,岁暮天寒,朔风砭骨,古人云:“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但见天边彤云密布,诚乃大雪霏霏之兆。果不其然,俄而雪骤,由日中及日昳,飘飘洒洒,天女散花。
神祇山麓,有一茅屋草舍,桑枢瓮牖,又有疏荆篱落,松篁交翠,暗香寒梅,映带左右,于是乎,不觉孤零零,不惧风凄凄。
屋舍之内陈设简陋,环堵萧然,有一红泥火炉,暖融融;有一乌漆几案,亮堂堂;又有一壶浊酒,香喷喷,还有一老一少坐于几案旁。那老者年逾古稀,白发苍苍,神采奕奕;那少年约莫十岁,明眸皓齿,绿鬓朱颜。
未几,暮色朦胧,老者掌灯饮酒,乐陶陶然,美滋滋焉;少年秉烛读书,兴冲冲然,虎生生焉。老者举杯而啜,香醇可口,酒至半酣,道:“孙儿,明日即尔生辰,爷爷赠汝一宝,何如?”
少年闻声,蓦然翘首,双眼瞪圆,乌溜溜,道:“是何宝,爷爷!”老者会心一笑,乃取一帛书于怀。少年见状,大失所望,虽其好读书,然世上之书,浩如烟海,多如牛毛,如此说来,皆为宝乎?
“乖孙儿,此书非寻常书籍,每逢入睡之时,若将其放于枕下,梦境之内则有诸般神奇。”少年一听喜上眉梢,跃跃欲试,言之困倦,遂怀揣帛书,仰卧于床榻之上,腹诽道:“往年,爷爷每每于生辰之日乃赠,不知今年为何?莫非爹爹明日便要接我回村?”
旦日,晨光熹微,老者背负笆篓,去家门。神祇山下,天寒地坼,皑皑一片,不见兽迒鸟迹。当是时,雪仍未霁,山路迤逦,而蜿蜒崎岖,滑冻凌凌。
老者复前行,欲穷其路,步态之轻盈,如履平地。峰回路转,又邂逅一行人,约一十五个,皆相貌堂堂,绣衣灿灿,而又无不神色匆遽,大步流星。华妆綷縩,玉佩琤瑽,与瀌瀌之雪,凛凛之风,趵趵之跫音,相映成趣。
……
太虚山系最东方,有一座山,名钟灵,与那神祇山相去不足三百里,郁郁葱葱,常年半山居雾,若带然,故又号“谪仙山”,此间有一修行门派,曰“悟无宗”。
时维隆冬时节,外面冰天雪地,一片肃杀。寒风凛冽,蛮横地刮过人脸,疼痛如刀割然。
这一日平明,东方曈昽,蒙蒙曙色透过碧纱窗,洒落在一张颇有棱角的面庞上。白苏猛然从床榻坐起,惺忪睡眼,离了暖和而柔软的绣衾,三下五除二,胡乱束了青丝,绾了蓝绡布条,把那玉簪斜插,裹上一袭白袍,再趿拉一双银丝履,便朝外走去。
庭院里阒然无声,不见人影,看来大伙儿都去了那白门正堂。寒风从衣领或袖口溜了进来,冷飕飕的,白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禁揉搓双手,又朝上面哈了口热气,连冻得泛红的鼻翼,也不由跟着翕动,然步履却未变缓。
“大事不妙!竟睡过头了!真是活见鬼,可为何不曾听见那钟磬之声?”白苏喃喃自语。这一天为望日,每月十五,白门的子嗣家仆,皆要奉行故事,沐浴斋戒,拜祭祖师。
白苏绕过亭台楼阁,穿进重宇别院,脚下踩着丹墀石径,头顶尽是斗拱重檐,匆匆忙忙,慌慌张张,须臾,便进了一深宅大院。院内稠人广众,峬峭善男,姽婳信女,整整齐齐,恭恭敬敬。
复行数十步,便到了那厅堂跟前,但见门楣上横一张镶边剔红匾额,且书“清风明月”四个大字,若铁画银钩,似龙飞凤舞。厅堂正中悬吊人物挂画一幅,栩栩如生,服绫罗绮绣,姿颜容体,遗世独立,状若飞仙,正是那几悟祖师爷曾寅。
又见画下有案头一张,且摆设乌牛白马,更有兽纹紫铜香炉,檀香焚烧,青烟缭绕,沁人心脾。
堂下背对而站四人,皆英英玉立,一派庄严肃穆。最前面一人是一位老者,近古稀之年,却驻颜有术,但见他头竖方髻,身著青丝布袍,眉形细秀、浓疏合宜,眼眸深邃,鼻梁高挺,扇风耳,四字口,八字胡,不苟言笑。此老者乃是白苏的祖父,白石溪。
紧伴其后的是白苏之父,白惊涛,最后面有一男一女,分立左右,便是白苏的兄长白术,还有小妹白芷。见状,白苏蹑手蹑脚,嵌入二人中间,以为祖父浑然不知,自鸣得意,不忘挤眉弄眼一番。岂料想,白石溪尨眉倏尔微挑了下,仿佛是脑后长眼,头也不回道:“少游,只等你了!”
听到祖父如黄钟大吕般的声音,白苏心头咯噔一下,赶忙向前几步,朝着画像,上香叩首,敬若神明。待其回到原处,白石溪又郑重其事道:“人都到齐了!惊涛,宣布正事吧!”
白惊涛点了点头,字正腔圆道:“即日起,悟无宗之古、白、江、水四门,将分别派人去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寻找有修行资质的少年,从而渡引他们到钟灵山来修行。”
“爹,恕孩儿直言,此举多有不妥之处!试问东北、西北、东南、西南,这四个方向呢?即便再派人手,还是难免会有疏漏,倘若有资质过人的少年,就此被埋没,实属沧海遗珠之憾也!”白苏振振有词道。
白惊涛一时无言以对,目光投向其父,只见白石溪眉头蹙起,面有难色,缄默不言,片刻之后,又不悦道:“此乃四门共同决定,咱们只需照做就是了!”
“爷爷,孙女也有个疑问,白门上上下下有家丁百人,也称得上钟鸣鼎食,难道还找不出几个有修行资质的嘛?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去外面找寻!”说话的是白芷,但见她柳叶眉,桃花眼,玲珑鼻,樱桃嘴,螓首之上云鬟雾鬓,罗衣之下削肩细腰。
“芷儿,你有所不知,这些人机灵有余,而聪慧不足;擅长察言观色,谙熟曲意逢迎,一个个都是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头,哪还有什么棱角,修行要的是浑金璞玉啊!”白石溪耳提面命道。
白芷听了心悦诚服,便默不做声,倒是身旁的白苏,一点也不安分守己,不忘挖苦一番,扭头对她扮鬼脸,又暗忖:祖父少时,曾于天机山上放牧,偶遇第二代灵侠唐肃,机缘巧合师之,白门才有了今日。祖父的夙愿就是找到唐肃的后人,收为入室弟子,结草衔环,永佩洪恩。
然而,因悟无宗自开山以来,便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修行之法不传外人,所以,悟无宗四门三代加起来,才有十五位“灵侠”。不过,打这回从神祇山拜祭回来,此不成文的规定便不复存在了。
“记得几悟祖师爷历千年劫之前,曾留下‘三不师训’:一、不欺同门;二、不交奸邪;三、不传子嗣。”白惊涛道,“第一代灵侠,鸿阳师尊,无妻无子,倒也无牵无挂。可第二代灵侠,唐肃师尊,拜师之时已有家室,也只得抛妻弃子,终究妻离子散。后来,为了不再悲剧重演,唐肃师尊便在这钟灵山上另创悟无宗,并不再陈陈相因,而将‘三不师训’的第三条,改成了‘不传凶顽’。”
白石溪意味深长地望向儿子,白惊涛那犹如螺旋一样卷曲的眉毛下面,是一双耐人寻味的睡凤眼,以及能增添神采的伏犀鼻,其双耳稍稍高过眉毛,看起来又颇为圆润,耳孔里塞着细细长毛,似在微动,一张弓口,棱角分明,周围还留着些许青皮胡髭。
“的确如此!自此,悟无宗之后三代灵侠,虽说修行之法,仍为几悟祖师流传下来的法门,但却革故鼎新,实乃吾俦之幸事!”白石溪捋了捋胡须道,又将深沉的目光投向白术、白苏二人。
其中有一人,眉形粗阔,棱骨高耸,铜铃眼,蒜头鼻,耳白过面,燕颔虎颈,道:“爷爷,到底是一脉相承,至于下山寻找有修行资质之人,悟无宗四门本就责无旁贷。白门又身受第二代灵侠唐肃师尊之大恩,自当栉风沐雨,踵事增华。”
“大哥,说得甚好!”白苏竖起大拇指道。白石溪眉头微皱,道:“少游啊,适才与你爹商量,兹决定,让你兄弟二人即刻下山,原本我们还在踌躇,到底谁去城镇,谁去乡村,可眼见你已加冠,又修行十余载,还如此落拓不羁,着实令人担忧,还是让你大哥孟潜去城镇吧!另外,也是对你姗姗来迟的惩罚。”
“多谢爷爷!”兄弟二人齐声回道。望着祖父与父亲一脸错愕,白芷哑然失笑。白苏迈过正堂高高的门槛,下了石阶。院内的家丁都已四下散去,外面依旧很冷,朔风怒号,头上几绺发丝被吹得有些缭乱,不过,他的心底却涌起了层层暖意。
“少游!”闻声,白苏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只见白术朝自己大步走来,其右手持一把无鞘宝剑,通体如银,剑格恰似一轮皓月,剑身有凹槽图案镂刻盘绕,不禁沉吟道:月噬剑!那不是大哥的贴身至宝么,平日里可是从不轻易示人的。
片刻,白术到了跟前,双目凝睇白苏脸庞,煞有介事道:“二弟,非我这作大哥的要与你挣抢,只是那城镇中之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而你所到之乡野,虽说环境复杂,却不如那世道复杂;地势险恶,又怎抵得人心险恶。纵使荒山野岭、穷乡僻壤,却也有闲云野鹤、小桥流水,景致如诗如画啊!”
“大哥,你我兄弟何须多言。”白苏笑道,“弟弟我虽然从未离开过钟灵山,但也听侍从们说过,那城镇之中多富贵人家、书香门第,他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各方面比起乡村的娃子,都要优渥许多。所以,照常理来说,修行之资质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二弟!”白术欲言又止,内心五味杂陈。“可我偏不信邪!”白苏斩钉截铁道,“必定要寻几个天纵之资回山!”又想到祖父白石溪就是生在乡村,长于山野;而第一代灵侠顾风、景云;第二代灵侠唐肃、宋亢,他们都并非出自于膏粱锦绣之家,不也都修得长生不老之术么。
白术一脸惊诧地望着白苏,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弟弟,忽用左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右手一把将宝剑横在其眼前,道:“二弟,今日一别,你我兄弟便要各自下山。一年的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今我将这把月噬剑给你!”
“大哥,万万不可!”白苏不可名状道,暗忖:这月噬剑混入了部分“原始玄文碎片”,威力等同仙器,乃是大哥在前年,到神祇山拜祭祖师时所得,自己又怎能夺人所爱呢。原来,几悟祖师历劫之前收下的那两个爱徒,一个叫顾风,一个名景云。
二人果不负所望,尽得曾寅真传,待师父历劫后,便各自下山,开门受徒。此二人每年都会在神祇山拜祭之时,举行切磋大会,由两方徒子徒孙中的后起之秀出来斗法比试,最终的胜者,便会得到至宝。
“那要不这样,月噬剑暂时交你保管,不过,一年之后可记得要物归原主。”白术笑道。“啊!”白苏翻了翻白眼,嘴撇成一个劣弧,答道:“我就说你不会这么大方!大哥要是担心我修为尚浅,怕有个三长两短,才把月噬剑给我,那真是大可不必。”
白术噗嗤一笑,揶揄道:“二弟,你好大的口气,不如咱们兄弟切磋一下,你若是胜了我,我就把月噬剑拱手相送。”
“大哥,你欺负人呢!你可是悟无宗第三代灵侠里修为最高的,古流岚师伯的儿子古谚,比你早修行三年,都不是你的对手。你那一招“转能术”无人能及,如今差不多炉火纯青了吧,我拿什么跟你比?”白苏讪笑道。
对于这番溢美之词,白术听得有些陶醉,又拿糖作醋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那这样,你接得住我五招,我就认可你的实力!也不强迫你收下这月噬剑了,虽然那深山老林里多鬼魅精怪。”
“认可我?这话怎么听着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大哥你可真不会说话!就你这样,爷爷还敢派你去跟那些市井之人打交道,就不怕捅娄子、出乱子!”白苏佯装冷嘲热讽道,他这下终于逮住机会,编排了自己大哥一番。
“少说废话,到底敢不敢接?”白术挑衅道。“激将法?我还就吃你这一套!走!大哥,咱们去后山的断刃峰。”白苏说着,就要往后山走。
“为何要去那,比试不是应该去无极台么?”白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循规蹈矩!你可别忘了,爹让咱二人即刻下山,我料想他老人家一定先派人在山下监视,咱们要是耽误了时辰,那可就出师未捷,身先挨板子了!而断刃峰那里,有条下山的近路,可以节省下不少时间咧。”白苏小声喁喁道。
不久,两人便到了后山,周遭茫茫一片,哪见嶙峋怪石,唯有参天雪松,苍老而遒劲。天与山与云,上下一白,尤为岑寂。兄弟二人伫立在风雪中,萧萧谡谡,如两峭壁耸峙。
“二弟,出招吧!”孟潜手掌一摆,拉开架势。“不不,还是大哥先出招,弟弟我向来都是后发制人,以不变应万变的。”少游笑吟吟道,又暗中思量:自己若是先出招,大哥必定以守代攻,使出转能术,那岂不是正中下怀?修为上的差距,也许自己一招也拆解不了。
“好吧!二弟,大哥知道,你是忌惮我悟之修行比你高,那这样,大哥只用体之修行来与你一较高下。如何?”孟潜胸有成竹道,暗忖一言以蔽之,悟从心,体从身,你悟不是我的对手,体也一样。“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哥请!”少游拱手道。
话音未落,孟潜猛然抬右边腿,朝其左胸膛踢去。少游眼疾手快,以左臂膀格挡,稳住下盘,同时借力打力,将其右腿弹开,并向前挪左脚,使出一招“开门见山”,右腿顺势直踢。见状,孟潜双腿后滑,将身体拉成满弓,少游那势大力沉的一击自然踢了个空,其刚要把腿收回,孟潜又大步前滑,飙发电举,以一招“神龙摇首”,出左摆拳攻击其左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