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扶着门把手一时发怔,忘了是不是应该请他进来。
傅言淡淡地睨着她,头发用一根筷子似的东西盘了起来,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居家服,浑身上下也没长几两肉的样子。尤其是一张脸,清瘦又苍白,虽然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却总带了点令人心生恻隐的病态美。这样的女人若是愿意做个西施,一定有无数男人趋之若鹜。
可惜,以段悠这个不服软的性格,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秦良玉了。
“你来干什么?”她收起了怔忡之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话音如冰冷的玉石砸在地上。
傅言眯了眯凤眸,开门见山道:“米蓝……是你朋友?”
听他提到米蓝的名字,段子矜的眉头一皱,“你怎么会认识她?她怎么了?”
傅言不打算和她解释太多,只捡着重点说:“《倾城》准备重拍,她是内定的女主角。”
“真的?”段子矜眸光一亮,这大概是她这段日子听到的最令她开心的消息了。
傅言一语不发地等她的开心劲儿过去,又不冷不热地浇了一盆凉水,“但是现在出了些问题,你男人对她有点误会,打算将她从荧幕上完全封杀。如果你真当她是朋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一盆凉水浇得段子矜半天没醒过闷来。
她的脸庞在楼道暖柔的灯光下仍是显得青苍无比,尤其是出神时,整张脸上唯一有灵性的眸子都定格不动了,简直和一尊美丽的雕像没什么分别。
过了大概有三十秒,段子矜颦起了眉尖,视线落在他脸上,平静深处藏着的坚固,是时光和岁月都无法打磨的骄傲。
傅言这才从她身上看出了点当年段悠的影子。
“我男人?”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笑得有点嘲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说的那个人跟你的关系好像比跟我的关系近一点。”
“还有。”段子矜脸一板,连个嘲弄的笑容都不打算给了,“他不是我男人。”
傅言早知道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他低笑出声,语气轻慢:“好一个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段悠,为了不管闲事,你连男人都不认了?”
段子矜眼角一紧,有股莫名的威慑力从她清冷的瞳仁里直逼而出,冷声道:“傅言,你别在我家门口胡说八道。”
“米蓝住院了。”他轻飘飘地扔下这么一句,“你要是真能狠心不管她,那就当……她白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转身欲走,段子矜的脸色在一瞬间内变了好几次,最终在那个男人冷淡得入骨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楼道转角时匆匆追了上去。
“你把话说清楚,她为什么住院,江临为什么要封杀她,还有……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傅言止住脚步,一副不冷不热、天塌了都与他无关的模样,“我带你去医院,你自己问她。”
被傅言开车带到医院里,段子矜透过车窗静静地望着住院部三个大字,只觉得那鲜红的颜色刺眼之极。
与江临重逢这一个月,她来医院的次数比她前半生加在一起的次数都多。
他们之间的相处,真可谓是伤心又伤身。
太完美的东西总不长久,或许是老天都看不惯他们六年前甜煞众人的感情,所以安排了一桩桩的生离死别的考验。
那些考验成功地拆散了他们,也同时教会了她,爱情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而最无用的事情。
……
米蓝躺在高级护理病房里,身体倒没有像段子矜想象的那般糟糕。
她的面色正常,头发与指甲也都光泽莹润,作为一个病人,甚至比前来探病的段子矜看上去还要健康。
一见她来了,米蓝先是一喜,而后却看到跟在段子矜身后进入病房的男人,瞬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心情全部坍塌了。
段子矜看了看米蓝,又看了看身后那个俊美却满脸都透着凉薄与冷漠的男人,倏然想起那天在商场里,米蓝接电话时好像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难道电话里的男人,是傅言?
“你能不能先出去?”米蓝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傅言双手插在兜里,凤眸轻轻睐着她,“我带你的朋友来看你,是不是刚好给了你不见我的借口?”
米蓝伸手揉着太阳穴,细白的手背上可以看出许多针孔,有些还微微发红。
段子矜更是惊讶,她这些天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傅言说的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傅总,我现在确实不太想看见你。”米蓝柔柔的笑,笑容里那些不容置疑的坚决能把人刺伤,“请你体谅一个孕妇不可理喻的小情绪。”
孕妇?
饶是段子矜这么冷静淡定的性格,也不禁语无伦次,“你、你怀孕了?你……你有男朋友吗?是哪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干的?他说没说对你负责?你怀孕了还要拍戏,身体吃得消吗?”
段子矜一连丢出一串问题,每多说一个字,身后男人的脸就沉一分,到最后,整个人身上扩散出来的气息,已经不能用阴翳来形容。
傅言眸光漆黑,俊容上的神色纹丝不动,说话时只有嘴唇漠漠地张合,“你口中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是我。”
段子矜又愕然又尴尬地回过头,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复杂,却明显不打算改口,“是你?……你先出去,我和她聊聊。”
傅言眯了眯眼眸,最终什么都没说。
转身,迈开修长的腿朝外面走去。
段子矜亲眼看着他把门关好,脑子里仍是混乱的。
傅言怎么会和米蓝走在一起?而且看米蓝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像是热恋中的情侣那么充满爱意。想到傅言娱乐圈大佬的身份和米蓝的职业,她的心脏蓦地被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攫住——
“米蓝,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米蓝抬起脸,睁大了双眼,明亮的眼眸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猛地滚落。
从医院出来后,段子矜一路上都愁眉紧锁。
耳边始终回响着米蓝带着哭腔的话,和她挣扎着起身,在她面前那深深的一跪。
她说:“子衿,我需要钱,我要赶快拍戏挣钱,然后离开这里。我不能让傅言杀了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本来对肚子里这个小生命的感情一直处于懵懂的状态,直到那天在医院里米蓝差地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小护士手里的推车撞伤,跌倒在地上时,出于本能,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护住肚子。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她下定了决心,她要逃走,在傅言逼她杀了她的孩子之前。
这部电影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为了挣钱,更有可能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荧幕上。
毕竟生下这个孩子以后,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过着一种类似逃亡的生活,为了躲避孩子的父亲,娱乐圈只手遮天的傅三爷,她只能放弃自己十多年来的梦想。
段子矜问她,你爱傅言吗?
米蓝说,我恨他。
段子矜深深地被震撼到了。
短短半个月前,米蓝还是个眼里满是天真单纯的女孩。
如今,她已经学会说“恨”字了。
虽然段子矜不认为米蓝真正明白“恨”字的含义,以及一个人究竟能多恨另一个人。
但她的改变已经足以令她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