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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野心

暮色苍茫,落日西斜。

杜允之在外奔走了大半天,此时方才得知姑射仙入京的消息,忙不迭赶向浮云楼,其坐落在平安坊西北角,与东北角的惊风楼遥相对立,习武之人加快脚程,只消小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纵观听雨阁四部,两代浮云楼的楼主皆不久留于京师,唯有副楼主陈朔常年在此坐镇理事,他是季繁霜的心腹,亦是江烟萝的臂膀,以性命向姑射仙效忠心,自不敢生出半分异想,故而浮云楼主院日常封置,只在江烟萝偶尔来京时开用。

杜允之碰壁数日,今儿个又在玉无瑕处吃了教训,早已心急火燎惶恐生,顾不得礼数周全,走密径来到主院外,发现这里无人看守,正要推门而入,院中之人却已提前察觉,先一步打开了门。

“属下杜允之,拜见——”

声音戛然而止,杜允之愕然看着面前玄衣灰袍的青年,脱口而出道:“你怎的在此?”

“我为何不能在此?”昭衍笑眯眯地反问,“倒是杜馆主,琅嬛馆重出江湖不过一载,正是风生水起之时,你不好生经营门庭,怎么来了这里?”

这话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杜允之本就对他心存敌意,当下更为记恨,忍着怒气强笑道:“我有要事在身,急见仙子,请小山主行个方便。”

昭衍爽快地放他进来,转头对守在正房门外的秋娘低语几句,后者扫了杜允之一眼,微微颔首便进屋去了。

不多时,正房大门再开,江烟萝拢着件白毛滚边红披风从中走出,她刚结束沐浴,此刻面无粉黛,披发尚湿,清水出芙蓉般楚楚动人,看得杜允之心中一热,旋即想到先前在栖凰山上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往江烟萝的脸上多看了几眼,那处皮肤光洁,白皙如玉,浑不见毒疮留痕。

想到姑射仙那手神鬼莫测的蛊术,杜允之只当她是伤愈了,可这念头一起,心中总有一根刺扎着,莫名觉得当日之事另有端倪,偏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思纷乱间面上也流露出些许异样,尽被江烟萝收入眼底。

她敛眸,挥手示意秋娘去院外守着,这才道:“你入京十日未有音信,我还当你已发落进了暗狱呢。”

闻言,杜允之登时回神,连忙道:“仙子,并非属下有意为之,实是那玉无瑕她……”

“玉楼主若将你打入暗狱,说明她还肯用你,吃些教训也好给上头一个交代。”江烟萝打断了他的辩解,“如今她不处置你,也不急着剥除你手中权柄,无非是把你当个靶子立着,等你受够了明枪暗箭,不必她来动手,你自会不得好死。”

杜允之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怕死,尤其在幼时目睹了家破人亡的惨祸后,“贪生怕死”这四个字几乎刻进了杜允之的骨子里,既倾慕江烟萝的容貌风姿,又畏惧她的心狠手辣,所以在江烟萝给他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趴下来做了她的一条走狗,为她驱使狂吠,为她扑敌咬人。

杜允之强压下满心惶恐,低头道:“求仙子救我!”

平心而论,江烟萝对杜允之是有些失望的,她虽不曾见识过其父杜若微的风采,但从季繁霜留下的密卷里不难窥出这位琅嬛馆馆主的手段,于是在找到杜允之后,她对他并不吝啬,可绣花枕头就是绣花枕头,纵使金玉其外也难掩败絮其中。

她出关后,春雪便将杜允之擅闯栖凰山求见的始末如实禀报,事涉破茧期,江烟萝已动了杀心,遣其入京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然而杜允之在京中蹉跎了十日,连收拾残局都做不到,还要上门求她援手,留之何用呢?

心思转动间,江烟萝安抚似地一笑,道:“你且将事道来,我听罢再做打算。”

杜允之不疑有他,忙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连同自己打探到的情报一股脑说了出来,又提及了今早抓捕礼部右侍郎陈敏一事,道:“属下已调查清楚了,那陈敏是寒门出身,得了萧正风青眼才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去年他被升为右侍郎,主要负责鸿胪寺那边事宜,与乌勒国使臣郞铎密有来往,收受了不少金银财物……”

听到这里,一旁的昭衍不禁抬头看向江烟萝,后者眼眸微眯,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去——陈敏既然是萧正风的人,那么他私下接触郞铎一事,背后是否有萧正风授意呢?

江烟萝的指尖绕着一缕湿发,忽然道:“此人已被抓进暗狱,由惊风楼负责刑讯,是也不是?”

拷问这活儿本该是落在忽雷楼头上的,只是楼主冯墨生被牵扯进了云岭大案里,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亲眷老小俱受殃及,身后名还让昭衍利用得彻彻底底,当真是死不瞑目。如此一来,萧正则收回了明面上的权柄,江烟萝占了暗地里的偏移,忽雷楼现已形同虚设,紫电楼又被萧正风牢牢把控,听雨阁的实权重利便顺势向惊风楼和浮云楼倾斜,也不枉玉无瑕在云岭案后帮忙收拾尾巴。

杜允之眼中掠过一抹恨意,道:“是,属下第一时间向玉无瑕禀报消息,她便指挥暗棋抢在兵马指挥司前将人拿了,可她依旧咬着鲤鱼江之事不放,勒令属下尽快抓出内鬼,否则就要按规矩处理。”

江烟萝勾起唇角:“你当真不知道自己栽在了谁手里?”

杜允之呼吸一滞,旋即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道:“属下已经查到,补天宗现任暗长老尹湄乃玉无瑕之徒,是她故意放在周绛云身边的耳目,周绛云又与玉无瑕旧情匪浅,他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早就跟这贱妇串通一气,故意做局陷害我,想要借此针对于您!”

他总算没有蠢到底,起初未有察觉,入京后反复思量,已把鲤鱼江之事的真相看破了七七八八,也因此举步维艰。

玉无瑕让杜允之找出“内鬼”,可那个内鬼十有八九就是她自己,蛛丝马迹早该被她销毁干净,杜允之若真查到了什么,只会先一步去见阎王。

他想多活些时日,便只能做一个任人利用的废物。如此担惊受怕之下,杜允之终于等到了江烟萝入京,他对玉无瑕深恨刻骨,打定主意要先下手为强,这才来找自己真正的靠山。

怕江烟萝举棋不定,杜允之又加把火道:“据属下所知,周绛云魔功大成指日可待,不论结果如何,尹湄都不可能久留补天宗,玉无瑕定会为自己的徒弟铺路……属下能坐在今日的位置上,皆仰赖您一手推动,玉无瑕要扶她的人上位,这是背弃了与您的约定,难道您要将吃下的肉再还给她么?”

“说得倒是不错。”江烟萝脸上笑意渐深,手指轻抬杜允之的下巴,正当他心猿意马时,那两根玉指倏地用力,几乎要将颌骨捏碎。

杜允之登时吃痛,跪在地上不敢挣扎,眼看着江烟萝站起身来,分明是娇小纤细的女子,此刻却有着让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我将你放入惊风楼,算来已快三年了。”江烟萝轻声道,“倘若没了头顶大山压着,换你接掌惊风楼,有几分把握?”

这话一出,杜允之本是满心忐忑,惊愕过后骤变狂喜。

“玉无瑕让你抓出‘内鬼’,你就好好办事。”江烟萝笑得意味深长,“现在京中风波四起,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她奉命监视鸿胪寺外使和诸宗亲的动向,这是重任也是要责,你可明白?”

杜允之朝她拜下:“属下定不负仙子厚望!”

与来时焦虑不安的心情不同,杜允之这回走得轻快从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装了半天闷嘴蚌壳的昭衍才笑出声来。

“也算是个聪明人。”他不无惋惜地道,“就是聪明没用对地方……拿你当刀使,好大的胆子,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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