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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心结

饶是方咏雩已然断定眼前一切皆为有心人故弄玄虚,可当那只无指手掌猝然出现在他面前,心头那道陈年旧伤霎时被它撕扯开来,九幽阴风从伤口缝隙中呼啸而出,吹得他浑身血液冷如冰凝,三魂七魄也飞出了九霄云外。

手下劲力一松,那红衣女人窥得机会,猛然屈膝撞向方咏雩下腹丹田,这一回用了她十成力道,方咏雩又因心神恍惚未及反应,丹田立刻遭到重击,一股阴寒内力透体而入,如有千万根淬毒冰针刺入要害,疼得他眼前发黑,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

红衣女人一击得手不肯饶人,但见她一个箭步欺近方咏雩,虚晃一招避过反击,顺势俯身曲肘撞向方咏雩腹部,聚力一击又落在了丹田处,方咏雩刚提起一口纯阳真气,猝不及防又被寒息滞住,阴阳二气登时纠缠成团,在他丹田内厮杀冲撞。

方咏雩脸色一白,身躯离地飞退,红衣女人亦是飞身追击,她左肩骨头被捏碎,只能依靠双脚和右臂展开攻击,却是招招抢快,仅仅不到三息时间里,方咏雩人未落地,身上已挨了六记拳脚。

眼看他就要被一记鞭腿扫中头颅,他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整个身躯骤然下沉,双掌撑地,两腿猛地扬起,呈剪刀状绞住红衣女人的腰肢,凭借错掌旋身之力将女人狠狠甩飞出去!

“砰”一声闷响,红衣女人的背脊重重砸在了墙壁上,骨裂之声清晰入耳,她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试图从地上挣扎起身,腰部以下却动弹不得,已是被重创了脊柱。

一招制敌,方咏雩的脸色却比这女人更加难看,他只觉得丹田像被剖成两半,一半如堕冰窟,一半如遭火烤,全身血液逆冲,经脉也在真气作祟下开始逆行,额角、脖颈和手背处青筋暴起,更有血迹从七窍中渗出,看着极为可怖。

他跪倒在地上,胸腔气血沸腾,大脑疼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什么都出现了重影,原本平静的风声也变得凛冽起来,呼啸如鬼哭般传入他耳朵里,刺得他浑身戾气暴涨,察觉那女人还在挣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踉跄地走到那女人面前,缓缓抬脚踩住了她的后颈。

杀了她!

不,不能杀她!

这一瞬间,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在方咏雩脑中响起,他将全身内力凝聚在这一脚上,却只敢悬而不落,血丝密布的眼眸死死盯着女人狼狈的模样,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那只没有指头的右手撑着地,勉强侧过头来,对他哑声说道:“雩儿……你就,躲在这里,别……乱跑……娘,很快回来。”

“轰”的一声,像是有狂雷在耳畔炸响,方咏雩的眼前尽是血红,他不堪承受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双手捶打额头,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不成语调的悲鸣嘶吼,原本踩向女人颈骨的一脚偏移开去,落在离她脸颊不到三寸的地板上,一指厚的青石板生生被他踏破,裂纹密布如蛛网。

与此同时,女人眼中凶光毕露,抱住方咏雩双脚奋力一拽,两个人几乎摔成一团,她像是吸血藤蔓般将自己缠在方咏雩身上,但闻一声怪响如裂帛,右手那五道血痂中竟然穿刺出五根指头,屈指如钩,狠狠剜向方咏雩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飞掠而来,像是月下展翼的巨大蝙蝠,方咏雩只觉得身上骤然一轻,那红衣女人竟被强行带起,欲剜人眼的右臂霎时扭曲如麻花,她却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脖颈已遭一只手扼住。

眨眼之间,来人已经旋身落地,他将红衣女人举起,五指深陷皮肉,任那女人如何挣扎也只似蚍蜉撼树。

“住手!”

方咏雩此时已经神志不清,恍惚间看到那酷似晴岚要被人活活掐死,本能地出手救援,他身子虽然摇晃,步法却比往日更加诡谲迅速,一息不到就冲到来人面前,劈手一掌砍向对方手臂,不想对方应变极快,脚下一旋,身体便转了个方向,直接将那女人挪到身前当了肉盾,这一手刀劈在她右肩上,立刻皮开肉绽,掐住她要害的那只手也瞬间发力,她只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短促的气音,脖子便歪斜开去,身子软了下来。

一声闷响,女人的尸体被抛落在地,月光照在来人脸上,正是尾随方咏雩前来的昭衍,此刻他正眉头深锁,警惕地看着方咏雩,低声道:“你清醒些,她不是你娘!”

方咏雩已听不进他的话,也认不得他是谁,脑子里面嗡嗡作响,眼前只剩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察觉到方咏雩周身气息如滚水般沸腾起来,昭衍脸色一变,立刻施展轻功斜飞出去,一口气窜出了五六丈,回头却见方咏雩近在咫尺,寒意登时直冲头顶,他想也不想地一掌劈出,方咏雩压根不闪不避,径自受了他一掌,反手抓住昭衍小臂往后一带,左腕屈指如鹰爪,悍然抓向他咽喉!

昭衍仰头避开这一爪,脖颈依旧疼了起来,竟是被指风抓破了皮肉,又疼又烫,仿佛有火焰燎烧而过,他心头凛然,再不敢废话半句,抓住方咏雩凌空一转又骤然分开,抬脚在树干上一蹬,身如离弦箭疾冲而出,天罗伞迎风撑开,正正迎上方咏雩逼命一掌。

发觉沛然内力迎面袭来,方咏雩人在半空无处躲避,唯有击伞借力反震退开,不料那伞面甫一向上抬起,一柄细剑便直刺出来,剑尖吞吐如蛇信,任方咏雩如何躲闪,锋芒始终不离他面门要害,他胸中煞气被激得更盛,索性空手抓住剑刃,不顾掌心鲜血淋漓,身躯不退反进,悍然向上杀去。

一掌劈飞了天罗伞,伞后却不见人影,方咏雩只觉得掌中剑势一散,昭衍主动弃了武器,飞身落在他下方,双手抓住了方咏雩双脚。

“给我下来!”

断喝一声,昭衍以过人臂力生生将方咏雩从半空拽下,毫无半分留手,直接将人当作了流星锤,狠狠挥向那棵粗壮的红杏树。

又是“砰”的一声,方咏雩的脑袋撞上树干,额头鲜血直流,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脑子震成浆糊,蓄力的拳脚也不由得松开,昭衍却是半点不留情,抓住他的脚踝往后一抛,自己也离地掠起,如同老鹰捕猎般扣住他的右臂和后颈,几个起落来到墙角的大水缸旁,直接按着方咏雩的脑袋埋进水里。

“哗啦”声起,水花四溅,这水缸是被用来蓄雨的,沉积多日的雨水冰凉刺骨,迎头埋下直教人透心发寒,方咏雩奋力挣扎,压在他后颈上的手却好似千钧巨石,几乎把他上半截身躯都塞进水缸里。

当年薛泓碧在绛城受过“雨浇梅花”之刑,后来昭衍也常在水中练功,深谙武者闭气关窍,每当方咏雩濒临气竭便将人从水中拽起,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又将其按下,如此反复了三五次,方咏雩总算不再试图反击,身上那股快要燃烧起来的躁动武息也被强行压了下去。

眉梢微挑,昭衍一把将方咏雩拉起,任他浑身湿透地跌坐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冷静了吗?”

方咏雩脸色惨白,抬眼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竟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双手紧攥成拳,点头不语。

“既然清醒了,就过来跟我看清楚。”

说罢,昭衍直接撇下他走向那具女尸,首先抬起女尸的右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竟从那只手臂上揭下一层皮来,原是一只以假乱真的皮手套,这女人应会些缩骨功夫,能将五指紧扣平贴,再戴上这只手套,方咏雩本就乱了心绪,猝然看到这只手,已无心分辨端倪,由此中了迷惑。

沉吟片刻,昭衍又去摸索女尸头颈部,如法炮制地从耳后撕开一条小口,一点点揭下了这层脸皮,那鬼气森森的女人立刻变了一番面目,看着还有些眼熟,正是杜允之那两名侍女之一!

“下作手段!”

冷笑一声,昭衍将两张皮丢到方咏雩面前,道:“好好看一看,这是你娘吗?枉你身负上乘武功,又在武林盟耳濡目染地长大,连这点不入流的鬼蜮伎俩也看不破,如此轻易便着了别人的道,我真是高看了你。”

自两人相识以来,昭衍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方咏雩,不仅是方咏雩适才对他出手,更因他此刻仍心有余悸。

放眼天下,唯有昭衍与方咏雩身负截天阳劲,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方咏雩刚才的情况——走火入魔!

用“刚过易折”来形容《截天功》阳册最合适不过,它能带给修炼者远超常人的体魄和生生不息的内力,也能加重气血奔流失控,滋长日益暴涨的凶性,如此一来,维持心境平和就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一旦走火入魔,要么心脉爆裂而死,要么气血逆冲成为杀人如麻的疯子。

倘若今晚昭衍没有来到这里,明天或许就能看到栖凰山血流成河,届时莫说方咏雩是武林盟主之子,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决计逃不出十面埋伏。

“……”方咏雩的嘴唇翕动了两下,他颤抖着伸手捡起人皮面具,半晌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就差把‘心里有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当我瞎吗?”昭衍余怒未消,“现在,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给你说清楚?”方咏雩一怔,旋即讥讽地笑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昭衍,你是我什么人,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向你交——”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庞被兜头打了一拳,打得脸颊火辣,血丝都溢出了唇。

“凭我救过你,凭你的命是我给的。”昭衍收回手,脸色冷漠如冰,“方咏雩,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想死,却连活下去的机会也没有,我无权置喙你的恩怨是非,可你要是想死,先还我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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