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坠涯的时候,他未曾找我,我重现眼前的时候,他未曾认我。
他这般无心无肝,都是因为那该死的梅姑娘。
殷蛇再挪些许,居然盘上了我的锦鞋,单属于蛇类寒凉阴森的猎杀气息,隔着鞋子依然清晰可察,贴身入骨。
可惜它顽固的森冷比不及我心头被药奴点燃的妒火。
我为独孤斩月可以一死,她梅姑娘可以为斩月做什么?
我用双倍于殷蛇的嚣厉眼神回赠给它,就是拿通身的血去换个痛快,也不枉爱过一场。
我鬼使神差缓慢提起裙角,露出雪白的小腿,镇定自若道“药奴公子,请你先回避片刻,殷蛇的血皮脱落时,飞溅的血腥是有剧毒的。”
“你难道就不怕毒吗?”药奴置若罔闻,他的身子纹丝不动,他揽住我的腰的手纹丝不动。
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我,纹丝不动。
突然,殷蛇大约被我裸露的肌肤中,香甜的血味缭绕,弹弓一射伏身而出,径直奔向我的小腿。
我顾不得回答药奴的问题,瞋目死盯殷蛇血盆大口內,颗颗锋齿森森白白,闪烁着寒郁的光芒。
我静等着被嗫咬的剧痛袭来。
那些钻肉切骨的坚硬在爆发中森然,最终于瞬间埋藏在一只如婴儿般细嫩的手背內。
药奴一声不吭,提前将自己的手摸在我腿前,替我挡下那致命一击。
我震惊道“你的手……”
药奴的手,就是他的命。
那殷蛇长牙透骨后,出乎意外竟不断反蜷自己的身子,欲要挣扎开来,看来它也是条顽固的蛇,发现自己咬死的不是心内初定的猎物,疯狂旋转身子想要脱身下来。
药奴默默提运全身真气,将手心握拳锁死殷蛇,任它颠倒乾坤,钻烂掌背的骨肉,也断不得轻易拔出毒牙来。
药奴最珍视的芊芊玉手,须臾被殷蛇剧毒的利牙,搅浑作绯红刺目的烂肉。
“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你不怕毒?”药奴脸颊似有苍白,但镇定自若,仿佛他的肉体置身疼痛之外。
他不痛吗?
我有些痛。
我欲盖弥彰要去拔出殷蛇,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我……”我怎么可以承认自己是个药人,百毒不侵呢?如此我的身世也便大白于天下。
“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便是天赋异秉,百毒不侵……”药奴的脸越发森白,娇目宛如白茫茫的雪域间两块冷冰。
可他捏死我的下巴不叫我再看殷蛇,只逼着我把他也装进眼里。
“那个女孩因为通体的药血,可以令人起死回生,所以我狠了心肠,每年用金甲子来吸食她的血……”
“伤……你叫我看看伤……”我拼死扭头,想甩开他的禁锢,可惜只是徒劳,看来他今日是有备而来的。
“我当时被她灵奇的血液所吸引,就将金甲子残忍地切入她的胳膊,一年一只,毫无间断,而我只是更加残忍地给她吃补血的草药,让她用稚嫩的手臂日日夜夜喂足金甲子……”
“直到我无意间瞧见,她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竟然为了忍受金甲子嗜血所带来的苦痛,居然将自己一条胳膊咬得千疮百孔……她什么也不曾说,她什么也不曾怨,她偷偷摸摸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我……”
药奴的嘴巴突然封死无语,深怕说出什么惊天秘密。
我感觉殷蛇不断翻卷着如同铁鞭铸就的长尾,将蛇皮外流淌的浊血,抽撒在我和药奴的身间,我的鞋面似乎被温热的液体浸湿,是血,是殷蛇在药奴手掌间撕裂的血穴,汩汩地将血液洒满各处。
药奴的脸颊纸白无色,脸庞间的面具璀光黯淡,可是他的眸子喷出了冰冷的火焰,既有着柔美的愤恨,又有着妩媚的怨毒。
他在恨谁?是斩月?还是他自己?
他把我的下巴快捏碎,他把自己快灼烧干净。
整个血雨淋漓的世界里,只有他的眼睛穿透漫漫猩红,燃烧得比血肉更加夺目。
此时的他,最不像他。
“今天,我就用我一只手,换你四年的痛!”
“你说!你就是雪若!”
药奴惊天一吼,吼掉我全部的魂魄。
我呆住分秒,怒喊一声“我死也不可能是她!永远……都……不是!”
我强硬扭头,提起“穿心”朝他手背刺去。
药奴纹丝不动。
我一刀削在殷蛇颈部,瞬间斩首。蛇首锁在药奴手内,而身子被我削飞半空,我恨它险些害我露馅,凌空搅扰数刀,给它来个锉骨扬灰。
待数截蛇身纷纷滚地,扭扭捏捏乱如散沙。
气还不泄,回头一口咬在断颈,生硬将那挨千刀的物首从药奴手上扯了出来,一口吐在地上。
殷蛇终死。
药奴玉手尽毁。
我也不知为何鼻尖泛酸,他遭此报应应该是罪有应得,可是他对我的每一个好,我却突然在脑海里记忆犹新。
他教我吃饭,他教我系鞋带。
他为我折骨,为我穿白衣。
如今为我,坏了最心爱的手……
我扑跪在他脚旁,一口接一口吸尽他手背的烂血,舌尖每滑一处血窟,我就多念一分他的好。
“雪若……”药奴拉我起来。
我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这些药丸都是我用自己的血精制而成,我怕药效不足,倒一把全部灌进药奴嘴里。
“雪若……”药奴又要叫我。
我把另外一半和作药泥,轻敷在他的伤口处,扯下衣边为他仔细包扎。
“雪若……”药奴一把将我卷进怀里,看来我的血药还是有些功效,他出其不意地吻住我的眼角,软似玫瑰的唇瓣湿湿糯糯地舔吻过每一颗泪滴。
他满心满怀的温暖是我自小就心神领会的,在无数次说脏死了的厌烦语气之中,总是最先伸出那双无垢的细手,绽放妖冶倾世的笑颜。
寻寻觅觅,徐徐慢慢,他将我所有滚出眼角的泪珠吃个干干净净。
“以前不让你哭,是怕你的眼泪全为他人落尽,今日为我流的眼泪,我要一颗不落,全部吃回肚子里去……”
药奴口间的潮气愈湿愈热,越舔越迷离,金黄的面具摩擦着我的五官,很痒很痒,面面之间居然激荡起莫名的火光电花,在他最夺目的眸子里烟花烂漫。
他的手,不管是好手,还是烂手,一齐要欺负我来……
我……
我的身子骤而转冷,他在我心中一直只是个傲娇的大哥哥,我不可能对他……
我推开他的禁锢,拢好被拉至肩头的內衫,沉着脸道“药奴公子恐怕真是多情用在错处,我可不是你说的那个雪若,我就是我……”
“还有……”我几近恶毒道“你们男人对付女人的那点儿事,大同小异。”
我不敢看他的脸色,他不像樱祭夜那风流鬼百折不挠,他天生高傲的性子,只需一句话便会分崩离析。
我多少接触过男女情事,知道对待药奴应该应该采用什么样的语言,他最讨厌别人左左右右,站不对立场。
纵使他今日真是对雪若真情流露,我也决绝要逼死他的念想。
我舍不得他以前对我的好,最终都变成失望的恨。
“雀公子还在家里等我,虫儿先行告退了。”
补完最后一刀,我将他独自撂在漫漫长夜中,而自己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