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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唇角一弯,无端的笑出声来:“或许从你认错人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你和我的缘分呢。”
付江沅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有一刻的凌厉与探究,似带着极锐力的锋芒。接着目光轻描淡写的错过去,仿佛是她说了什么可笑的言词,他连放到心上都不屑。瞬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提醒她:“别再作恶多端,再没有你四姐护着你,只怕你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林君梦听了,心中微恼:“难道在你心里,我和我四姐有着那样大的差别?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天差地别。”付江沅漫不经心的吐字道:“你四姐纵然倔强,骨子里却有一股凛然正气,她永远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这个女人不一样。
林君梦也是出来了才听说付江沅和段芳华即将订婚的消息,到底是个男人,即便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花一辈子的时间来祭奠她。眼见他就打着一往情深的口号迎娶另外一个女人了。林君梦想,若林君含地下有知,一定悲哀至极罢?
只是付家三少娶妻这样的大事,又怎可能瞒得过人,早就传得大江南北皆是,林君含没有道理看不到。那报纸上都是大篇幅报导的,连外国的报纸上都在大肆渲染此事。
她一字一句的读下来,整个心就有些麻木的钝痛,却觉得自己可以咬牙忍过去。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忍受的。而这一天无论如何不算突如其来,跟付江沅说的一模一样,他虽然爱她,可是为着这清州八省他要娶另外一个女人
原以为爱一个人,便可不顾一切,到最后却发现仅是痴人说梦。
不知她与他,哪个是痴人。林君含觉得是自己痴了,才肯那样相信一个人的话。总算觉醒得不是太晚,纵然窒息,却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呼吸。
指甲抠进肉里觉出痛来,那一夜她便如此,他抓起她的手,轻轻扳开她的指腹,声音沙哑:“痛就咬着我。”
于是她一张口咬在他的肩头上,渐渐的感觉到咸腥之气,而他暗夜中静静的凝视她,竟一句话也不说。那一刻她是相信海誓山盟的,他的眼睛那样明亮,宛如这世上最璀璨的星子之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样的温柔如水,将清冷的夜色都温暖点燃了。一个拥有那种明亮眼光的人,又岂能骗她?
结果却是这样出人意乱。
那日甩掉付东倾的部下,她就直接乘火车去了苏云,那里虽属清州地界,却临近绥州和晋州。听闻那一场战事之后,瘟疫一直蔓延到那里去了,而她寻着蛛丝马迹一定可以找到纪东阳。
林君含就是凭着这样一股信念,跋涉几日之后终于抵达。路上将付江沅之前买给她的珠宝首饰变卖掉了,换取来的钱物足可以维系一段时间。
而她此刻坐在旅馆的窗前,望着日落时分城内的熙熙攘攘。到了今日这样安逸且没被战火波及的城市已然不多见了。如此想来,清军算得上一方霸主,和没落的绥军,同样内外交困的晋军,及其他军阀比起来,已是好的了,大有一统天下的可能。如若不是看重这一点,想来付江沅也不会在最后一秒钟选择背信弃义。林君含此刻望着锦绣城池,与微茫的人群,亦觉得天下对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切莫说付江沅,连她自己亦是心潮澎湃。
她在窗前坐了良久,直到那一轮火红的日头渐渐被山巅吞没,起初只余一点儿微光,挥霍着残余的明媚与热度,等到天幕扯上来的时候,天地间已然另一派景象。林君含静静的看着,就仿佛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天下风云变幻。
王思敬思萦两日之后,终于还是决定离开。他不该隐在这乡村僻壤中一辈子,哪怕最后只是螳螂挡车,孤注一掷。却总要偿试着去努力,这样即便失败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也有脸面面对四小姐和巧云。
拳头下意识紧紧握起来,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绽起。
王修文在院子中用小铲子挖土堆砌城池,蹲在这里好一会儿,此刻当真做出点儿模样。见王思敬走过来,扬脸冲他笑着:“爸爸,你来看我做的城堡。”
他的小脸上沾了灰尘,用手一抹,像只小花猫似的。王思敬走过来轻轻的帮他擦拭,由心道:“修文铸就的城池真是坚固,足可以保一方子民平安和乐了。”
王修文得到赞扬美滋滋的笑开来。
王心敬的心中却极不是个滋味,盯着他这样明快的笑嫣一颗心沉下去,沉下去……如若可以他自是想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豁出性命去保护。有生之年,却又不能让他一无所有。那眼眶已极是酸涩,涨着什么不得抒发的情绪,整个人都要爆裂开来,却又只能极力忍耐。孩子面前是不容大人软弱的,理当为他撑起一片天。
手指轻轻的捏着他的小脸,低声道:“如果爸爸也不在修文身边了,修文会不会好好的长成男子汉?”
王修文停下手中的动作,连铲子一并扔下了。偏着脸问他:“爸爸又是要和四小姐一起去打天下么?”
以往王思敬不在他身边,每次回来看他们母子,也仅是匆匆一面。那时候他便时常会巧云:“妈妈,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住?”
巧去便说:“爸爸去和四小姐一起打天下了,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所以当他这样问起的时候,王修文就觉得他又要打马前去,和四小姐一起平定天下了。
王思敬的喉结微微哽动,刹那间竟像是说不出话来。最后静静道:“修文很聪明,爸爸就是要和四小姐一起去平定天下了。等到哪一日不用打仗了,爸爸再来接上修文,我们一起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王修文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好,我会等着爸爸回来。”
王思敬一下将他揽到怀里,那手臂紧紧的,却又害怕伤到他稚嫩的骨头。终归还是舍不下,一颗心被撕扯成了两半,难过得只想掉下泪来。
良久,方道:“修文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长大以后定能顶天立地。日后你跟着阿宁姑姑,她定会好好的照顾你,断不会让修文受到委屈。所以修文要乖乖的听话,一定要等爸爸回来接你。”
王修文只是不住的点头。
他道:“我会乖乖的听阿宁姑姑的话。”
王思敬去找素心的时候,她正拿着包裹从室中出来。见到他怔在那里,隔着空气两两对望。
最后只问他:“你来找我做什么?”
王思敬低下眉眼:“阿宁,我来求你,求你帮我好好照顾修文。”
素心那泪已经盈然眼眶,立刻将头偏向一边道:“我就知道谁也拦不下你,你一定会离开,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打许多年前我就一直在找你,却怎么找都找不到。渐渐的,便在心里生出绝望。这样的乱世,那个男人是否已经不在了?有的时候便想,找不到是好的,至少心中存有希冀。这种侥幸的心理就能维系一辈子吧?直到自己死掉的那一天,还是可以想象你活着的样子。有的时候人有梦可以做也是好的,毕竟现实残酷。我只是无论如何没想到,轻轻的一回首就看到你了。这些日子我感激老天爷总算对我不是太残忍……而你终究还是想要离开……”
王思敬轻轻道:“阿宁……”
素心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下去,将许多年的苦触一股脑的倒出来。无数个独怆然的夜晚,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知道你不会为了我有半点儿迟疑,我们仿佛是注定没有缘分,而我不足以牵绊你的步伐。昨天夜里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回来了,所以你才会离开?辗转着分离,像是已经成了我们的宿命。我就问自己,阿宁阿宁,既然如此,你还强求什么?这样的宿命早该已经看透了。他要走,你何必要留?”到底还是轻轻的哽咽起来,字字句句都再咬不清楚,却仍旧艰难的想要说下去,只怕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哑着嗓子轻轻道:“仿佛是注定了我们的生活中不能拥有彼此,一心找你的时候无论如何找不到,找到你是心里已经再容不下我。这该认命的罢……那日你说来世为我做牛做马,可是那样又有什么用?我这些年的苦楚平息不了,我的心痛亦没办法因此畅快淋漓。你是什么?永远是我心口那一刀,王思敬,你真是残忍!”
王思敬也只能道:“阿宁,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素心摇了摇头,脸上的泪更加汹涌。
“不怨你,只怪我的命不好。既然你要走,我留不住,那你便去吧。可是,你一定要记得来将你的修文带回否,我不会帮你照看一辈子,他已经没有妈妈了,总不能再没有爸爸,你定然要活着命来找他。”
王思敬定定的注视她几秒钟,儿时的记忆刹那间充斥脑海,那样扑朔迷离的一段岁月,只觉得清浅。他立正身姿之后,竟深深的给她鞠了一躬。那样子仿佛是低进尘埃的祈求她,求她好好照顾他的孩子。
素心知道王修文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她强忍着眼眶的泪:“你放心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会护他周全。”
王思敬离开的时候,素心和王修文一起为他送行。村口种着一颗老槐树,风起,树叶沙沙作响。无数叶子摇晃摆动,仿佛无数只手。徒劳的晃动着,泛着花白的光,只觉得睁不开眼。
王修文倚在素心的臂弯下,只是静静的望着他离开,一句话都不肯说。
王思敬大步向前,更加一路不敢回头,昨夜他同王修文讲了许多话,所有的担心与不舍,像永远说不完似的。还有那样多的期许,他通通说给他听……只是想着,即便以后没有机会了,该嘱咐他的一样都没有少。而王修文又是那样懂事,以往早该睡下的时候,这一回去静静的听他说完。他小小年纪没了妈妈,对唯一的亲人不会不留恋,不过是想宽他的心,连撒娇都不肯。王思敬抬起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料,觉得胸腔内气息越来越微薄,隐隐有窒息的风险。可是他不敢张大嘴巴喘息,只怕稍有表情,极力隐忍的情绪就要崩溃掉了。
他身上藏青色的衫子是素心急赶两日为他做出来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那日她让王思敬买布料,就是想着要为他和王修文做身衣服,却不想这一天亲见他穿着远行。那一针针就像扎在她的心口上,密密麻麻的疼意。
一只手轻轻抚摸王修文的脸庞,触到了一片湿润。吃了一惊,低下头看他,就见王修文的脸颊上爬满泪水。
心上微微一紧:“修文……”
王修文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去的王思敬,只问她:“阿宁姑姑,爸爸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素心咬着唇,只道:“怎么会,在你爸爸的心里修文是这天下最紧要的人,他不要任何人也不会不要修文。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的等着他,等他有一天回来寻我们。”
直等到王思敬就要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王修文弯下小小的身子,大喊:“爸爸……爸爸……”
可是,那样远,他又哪里再听得到。
耳畔只有呜咽的风声,还有他自己的,悲怆而沉闷。他只是不想这样一个孩子一生碌碌无为,跟他隐匿在这穷乡僻壤当中,就那样蹉跎了一生……
洛阳城离江城甚远,订婚宴在付家举行。所以提前几日段家便来江城安置下。付家专门为段家人安排了下榻的地方,环境清幽的府邸,平日虽极少有人去住,可是每日都有人打扫,侍候的妈子下人一样也不少。让段家人感觉也极是妥贴,乐乐呵呵的只等付江沅来娶。
段芳华却笑不出,从洛阳城过来脸上就没露出过一点儿笑模样。每日吴姿和人打牌的时候她也只是将自己关在楼上的房间里不下来。
吴素在洛阳城不止一次见过段家人,也算熟悉的了,现下段家人暂住到这里,没人比她招待起来更合适。由其几个女眷平时也有话聊,初来乍到向她打听江城哪家的衣服或者首饰最得体精湛,吴素自然不在话下,兴致来的时候带人出去逛一逛,到时候一起吃饭听戏,每天倒也乐呵。不过平日大都过来叫上人一起打牌,处事灵活,输几个钱倒也不是特别在乎。只见了付江沅的时候会有意无意道:“三弟是要补给大嫂的,我今儿个可是输了不少。”
付江沅眉头一蹙,不冷不热道:“大嫂可别把自己的运气不好怪到我的头上。”
吴素便一阵啧啧道:“瞧三弟这话说的,哄得那段家人高兴了,大嫂还不是为你打发人情。我平时运气再不好,也不会输到手软。”
付江沅懒得理会她,都说生病的人脾气会格外大。整日板着脸,也不像之前那样爱说笑了。不耐烦的时候就干脆起身上楼,由其这些日子又开始打理公事,越发的躲开众人。回到付府就直接进办公室,累了便到睡房中休息。
许婉婷听吴素这样说,便道:“这钱我补给你就是,输了几个钱能哄得段家人高兴倒也值得。只是别拿这些事来烦江沅了,他的脾气你不是不了解,真若惹恼了,顶你一句,即便是个嫂子,你不也要干干的受着,又能将他怎么样?”
吴素笑着应是。
“是,是,我知道了妈……其实我不过就是同三弟说笑罢了,又岂会真的在乎那几个钱。”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忍不住怨怼。这付府上上下下哪个不偏着付江沅?只怕段芳华进门了,个个巴结讨好,便没人将她这个大少奶奶放到眼里了。
晚上酸溜溜的冲付俊仲闹了会儿脾气。
阴阳怪气道:“别瞧三弟的身子骨弱,那可真是个十足的金贵命,府中上下哪个不将他视作眼珠子一样?嫁给三弟的女人更是好命,瞧我,即便是个嫂子也要这样子的去替他巴结,却讨不到一个笑模样。”
付俊仲直被吵得心烦,女人家的小心思总是多。
“难道付里的人待你不好么?你何时过去,那些人不是对你百依百顺?”
吴素轻微的哼了声:“那些下人肯尊敬我,那是正当应该的,否则我可不饶他们。但是付府的其他人呢?我瞧着你也像怕你那个三弟似的,说到底你是他的哥哥,即便是疼宠,也要有个限度,总不能变成唯诺。而你看看,付府是如何对江沅众星捧月的?将你这个大少爷置于何地?”
抱怨起来了就口无摭拦,只想一吐为快。对着镜子一边卸妆一边滔滔不绝。
付俊仲微微一怔,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堵了她的话茬道:“别在这里唠唠叨叨的了,女人家就是麻烦。我看你就是闲出病来了,整日说些有得没的。”
本来已经要睡下了,他却拾起外套向外走了出去。
吴素见他甩了门出去,唤他:“要睡觉了,你出去做什么去?”
没多久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接着加大油门扬长而去。
吴素气恼得扔了手中的法国香水,玻璃制的瓶子,摔到地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而她呼呼的喘着气:“又去哪个狐狸精那里了。”
都说女人切莫太过聪明,即便不傻有的时候也要适当的装傻。那些个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女人,便时常被气得眼泪直流。不如强颜欢笑,至少表面风光。
却不得不说,自己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那滋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吴素再清楚不过。
付俊仲这些日子鲜少回家,难得回来一次,还被吴素给气跑了。
当晚吴素没有休息好,早上涂了厚厚的脂粉,脸色看起来总算不那么憔悴了。出来后直接去了庄乐苑,本来昨天就约好了今天一起打牌,厅内早就撑起桌子等着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