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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压垮】

“嫡长制”最有效地保证了皇族内部权力延续的有序,杜绝了皇族间的竞争,所以被圣人称为“百王不易之制”。

然而,这个制度的合理性是那么禁不起推敲。谁都知道,出生顺位与治国才能没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正是这个制度导致历史上幼童、白痴、昏庸之徒不断登位。为什么要把帝国的前途囚禁在这样一个弱智的规定里呢?

相信在一千四百年前,杨广和他的其他兄弟们都是这样想的。

降生在政治旋涡中的杨广兄弟对政治的兴趣几乎是天生的。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政治几乎是一个中国男人实现自我的唯一途径。

在他们的视野里,只有政治,才能体现一个人的生命价值;只有权力,才能赋予男人以非同寻常的力量和尊严。混合了鲜卑族和汉族血液的杨氏家族的男人们生命力都非常强健,“盖世英豪、儿郎虎豹”这句唱词用在杨坚家里异常贴切。

杨坚其余的四个儿子,都像饿狼渴望鲜肉一样,对皇位垂涎三尺。虽然文笔出色,杨广从来没想到要当什么文学家。那样的前途对一个皇子来说几乎是一种耻辱。

在杨坚称帝、五兄弟同日封王之后,杨广就感觉到兄弟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些从小在一起嬉戏打闹着长大的兄弟看对方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阴冷和提防。南北朝时期的政治,是中国历史上最富阴谋和血腥色彩的时期之一。

为了争夺皇位,政治上层一直在钩心斗角、相互杀戮,而皇族间的兄弟相残是高层政治中最常上演的剧目之一。从这一刻开始,杨氏兄弟倏然惊觉:生在帝王之家,就是活在狼群之中,也许有一天,不是自己杀掉其他兄弟,就是其他兄弟杀掉自己。

既然生活在狼群之中,强壮、敏捷、狡猾就是竞争的资本。杨广坚信自己具备这样的天赋。虽然一个个野心勃勃,但其他兄弟都是碌碌之徒,只有杨广从杨坚身上继承了一个政治家所必需的基本素质:城府、机敏和悟性。

一般来说,豪门子弟都免不了一些共同的毛病:骄纵狂傲、眼高手低以及缺乏自制能力。可杨广似乎是个异数。

也许是因为师傅们教育的成功,也许是因为他过人的悟性,他从小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自制力,举止端凝,“深沉严重”。其他兄弟多是典型的纨绔,为了一时之欲,多违父母之意:长兄杨勇缺乏心机,行事放纵,老三杨俊性格软弱,奢侈无度;老四杨秀则性情暴烈,甚至“生剖死囚,取胆为乐”(《北史?列传第六十三》)。只有他对父母之命奉之唯谨。父亲提倡节俭,他便衣着朴素,用度有节。母亲性奇妒,最看不得男人**,他则与正妃萧氏举案齐眉,恩爱有加。[

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学会设计自己,虽然出身天潢贵胄,他却善待下人,从无骄纵之色。“大臣用事者,皆倾心与交”,“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父亲杨坚印象最深刻的是这样一个细节:史万岁是国之名将,开皇十七年他远征云南回朝时,分别路过秦王杨俊所在的成都和晋王杨广所在的江都。两个王爷对史万岁的到来都很重视,亲自接见。不过秦王关心的是向史万岁索要征战中虏获的奇珍异宝,而晋王却“虚衿敬之,待以交友之礼”,与他探讨军国大事。杨坚见二人情好,乃命史万岁干脆留在晋王身边,督晋王府军事。(《隋书?炀帝纪》)

开皇九年(589年),在隋帝国最重要的一次战争———为统一南方而进行的平陈战争中,年仅二十岁的杨广被任命为五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引起举国瞩目。这次战争是他正式登上帝国政治舞台的亮相之作,杨广深知这是树立自己形象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事实上,他的全国性声誉就是在此刻建立起来的。**的南朝不堪一击,平陈战争胜得轻松愉快。攻灭南朝之后,杨广首先命属下收取陈朝政治档案和典章文物,“封存府库,金银资材一无所取”,“秋毫无所犯,称为清白”。由此“天下皆称广以为贤”,“昆弟之中,声誉独著”。(《隋书?炀帝纪》)

二十出头的他成了隋帝国风头最健的政治明星,这个皇子的贤能实为历代少见。在杨广刻意表现自己的背后,隐藏着谁都读得懂的动机:虽然嫡长制原则横亘在面前,但熟读历史的杨广知道,“换太子”这样“大不韪”的事,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发生过。

从一定程度上说,中国历史不是一部人的历史,而是神或者鬼的历史。构成前者系列的是文武周召、孔孟程朱、诸葛亮、文天祥这些天纵神圣、料事如神、顶天立地、完美无瑕的形象;构成后者系列的是夏桀商纣、秦始皇、曹孟德、秦桧这些穷凶极恶、无恶不作、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角色。中国历史中的人,身上往往充斥着“神性”或者“兽性”,唯独缺少“人性”。而在这些“鬼”当中,隋炀帝杨广是面目最丑恶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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