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此间,许凡是自己碰到的第一个兄弟,赵民是自己收的第一个徒弟,聚集在周围的众多兄弟,也便该是梦中人物,不必为他们的未来担忧,不必去跟他们一个一个话别。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不应进入他们的生活,他们在不久后,或者正是在那一瞬间,会将自己忘记。从此,各个在上天预设的生命轨道上,走向各自的终点。一千年前,或者一千年后,都没有甚么不同,流水无痕,时光仅仅在越过一段刻度,细微的刻度,与其他任何刻度没有丝毫区别。梁文真如入定一般,许久一动不动,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也是可疑的。说不得自己此时是某个操盘手的一枚道具,剧本早已经写好,自己却无从得知。
潘恬带领梁府中众人来到铁栏前,一个个轮流紧握梁文真的手,可惜梁文真并未从入定的神思中出来,只感觉到众人似乎刻意为忘记他一般,执行一件礼仪。此时的挥手告别,是重新开幕另一出戏的环节,或许,所有故事的程序,都是如此。
话分两头。午后的皇宫门口,一名素色衣服的女子,衣袂飘飘,却是神情凄楚,口中不停悲呼。“皇上出来,皇上出来!”她的身旁,一辆平板马车上堆了几口木箱,上面木箱没盖,分明装的是一些古玩字画之类的物品。一名使女在牵住马匹,不让它受惊跑走,不时焦急看向素衣女子,神情略带惊慌。皇宫侍卫凛然站立门口,不为所动,几名太监在不远处观望,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素衣女子正是李师师,此刻披头散发,若不仔细须看不出来。“皇上出来,将你家的东西拿回去,放我家梁郎出来。”一遍一遍,李师师的呼叫慢慢变成哀嚎。来往的百姓看见不寻常的情形,难免不停下来观望一阵,却不敢靠得太前,在几丈之外聚集。人群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
“镇安坊的李师师!一定是!”有人认了出来,惊呼道。“镇安坊头牌,她要做甚么?”“李师师不是跟皇上那个么,嘻嘻。”各中话语在人群中响起。“车上这么多宝贝,莫非要换人?”有人听出意思来,猜测道。“她的梁郎却是谁?”“该不会是太子太傅梁文真罢,他都要被砍头了呢。”“胡说八道,世间便他一个姓梁的么?”
一名小太监从宫内跑出来。“皇上怎么说?”门口一名中年太监问小太监。“皇上还在午歇哩,不敢惊动。”小太监应道。“不如你去向杨公公禀告。”中年太监向另一名太监道。“杨公公来了,你看!”一名太监手指宫内。
流言的速度,不曾有人认真算过,但在尚未有电话手机电视的东京,却有了确凿的数据,可供计算。东京城从东到西,从北到南,李师师将过去皇上所送的珍贵古玩字画,全数奉还皇上,换太子太傅梁文真一命的新闻,在不到一个时辰内,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东京百姓纷纷走上街头,好奇打探。见到人群望皇宫方向去,便不由自主跟上,不久,几条街道堵塞,马车过不去之外,便是单个的人要去另一条街,都已是寸步难行。
当日午后,东京街头的交通大拥堵,好似现代北京下班的高峰期,大街成为露天停车场一般,一切处于静止状态。张择端当时在东京卖画为生,喜描摹街道亭台楼阁店铺游人,为创作清明上河图做准备。其时见人流拥挤,并不能将各个人物刻画清楚,一时气馁失神。不觉间,装画布画笔颜料的竹篓,被人踢开,人群踩踏之下,连竹篓的残骸都寻不到一片,张择端为省钱重新购置吃饭家伙,饿了几日,因此对当日情形印象深刻,心有余悸。
现代因为人群拥挤,造成过不少惨剧,如梁文真所来自的2014年岁末,交于翌年元日之时,上海滩因踩踏死亡多人。现代人总结经验教训,曰要去钱多之地,莫去人多之处。而李师师在皇宫门口,欲以一介弱质女流身份,与皇帝赵佶讨价还价,以好几箱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交换她的情郎梁文真之性命,造成的轰动效应,比之历史上的任何事件,都毫不逊色。而当年尚未有交警武警维持秩序,竟然未曾发生死人事故,或叫事件——上海政府便是这般定性的,据称不是为推托责任——是一个奇迹。后世之人议论起来,往往以今不如昔,一代不如一代来解释,给出的答案是过去的老百姓素质更高。
整个东京人口超过百万之数,除去不谙世事的孩童,最后一个得知李师师在皇宫门口的人,恐怕是道君皇帝无疑。从睡梦中醒来,小太监告知此件奇事,道君皇帝大吃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了解过皇宫门口的事态,道君皇帝当即指示,由杨戬接收李师师带来的古玩字画,但不可承诺任何事,任由李师师去闹。现代有医闹,古代有刑闹,如杨家将大闹法场,多不胜数,李师师一个从良的青ll楼歌妓,即便名满天下,又算得甚么。
杨戬得到皇上口谕,带领几位太监,堂皇接收了一马车价值连城的宝贝,并不曾写下收据,便扬长而去。李师师双膝跪地,不多时便昏厥过去。侍女海棠在一边呼唤,手脚无措。
刚回到梁府门前的许大小姐一行,听说皇宫门口李师师的新闻,各个无动于衷。梁文真明日便要被行刑斩首,李师师虽是相识,比起来则无足轻重。扈三娘因当日梁山照顾之情,不由关切李师师,要去探看。许苗茵心思梁郎,想及李师师与梁郎有关,更出于不信李师师会为梁郎这般拼命,要看个究竟,也随同前去。
明日说到便到,梁文真死期已至,主人公已去,故事到此已是大结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