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心中一动,又坐定了,平静问道:“老大人怎么说的?”
对他的反应,高拱十分赞赏。要是一般人,肯定忙不迭谦逊,说,不合适,太年轻,之类的,但沈默风轻云淡间,自信十足,确实是远超年龄的成熟。
“所谓‘贤士在野,宰相之过’,”高拱也不卖关子,正色道:“江南虽非在野;我也不敢妄称宰相,可你是百年不遇的大才,资望人气都够了,此事不大用,又更待何时?我隆重向皇上荐你入阁!江南你也努努力,争取一蹴而就,到时候咱们三人携手,辅佐我皇,共襄隆庆之治!”高拱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脸也兴奋的涨红,好像此事已成一般。
高拱的热情让沈默也颇受感染,但他心头始终清明,若是由高拱推荐入阁,必会引起徐阶的反感,使他更偏向张居正,似乎相当的得不偿失。
但也不能就这么拒绝了,不然肯定会伤到高拱的,于是沈默道:“入阁固我所欲也,但兹事体大,还请容在下仔细思量几日,再给老大人答复。”
高拱有些失望的叹口气,但旋即振作起来道:“也好,慎重点没坏处。”
沈默心中也叹息一声,他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孤独……高肃卿肯定在感叹,微斯人,吾谁与归?
只是自己还不能和他绑在一块啊,又坐了一会儿,沈默便起身告辞,高拱和郭朴大约还有事要商量,便也没留他。
沈默怀着心事,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吓一跳,只见有一个人正坐在书案旁,默默。看样子,显然是在等他。
定睛一看,竟然是徐阶。
沈默连忙行礼,恭声道:“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徐阶朝他恙祥的笑道:“这些天忙得,也没顾上和你说说话:“说着合上他的书道:“这不过来看看你吗。”
“老师久等了。”沈默赶忙给徐阶泡茶。
“没有等多会儿。”徐阶笑笑,自然的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高阁老叫去说话了。”沈默也很自然的答道,说着把茶杯烫了,搁在徐阶面前,为他冲茶,动作流畅自然,赏心悦目。
徐阶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很喜欢他现在的状态,微笑道:“都说什么了?”
“随便聊了聊。”沈默轻声道:“高闰垂询我,关于《登极诏》的事情了。”
见他没有瞒着自己,徐阶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道:“他能操心就太好了,内阁里一直少这么个有担当的,能帮我负起重任来。”
“嗯,高阁老确实才干超群,务实任事,也是学生学习的榜样。”沈默说完又顿一顿道:“当然,高阁老之为官,朝中也啧有烦言,这个不值得学习。”
“拙言何必妄自菲薄?”徐阶呵呵笑道:“在老夫眼里,你比他强多了。”说着正色道:“高新郑会做事不会做人,这样为官可不行,会吃大亏的。”
“学生受教了。”沈默轻声应下道。
“当然,我不担心你会犯同样的错。”徐阶缓缓道:“他想要拟《登极诏》,老夫正求之不得,就让他加入进来,你也一起来,大家集思广益,办好新朝的第一件事。”这份宰相气度,确实比高拱强多了。
“遵命。”沈默又应下了。
“还有,先帝关你这半年多,心里肯定不痛快吧?”徐阶看看他道。
沈默苦笑道:“说高兴那是假的。”
“耳呵,不错。”徐阶笑笑,正色道:“不过你也别记恨先帝,他也是为你好。”说着淡淡一笑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那段经历,哪有现在的你?”
“那倒是,””沈默点点头,道:“这半年多来,学生有得是时间思考,一些以前想不通的地方,现在都明白了。”
“这就是收获嘛。”徐领首道:“人生本就是起起伏伏,哪能总在坡顶?在低谷的时候,也要保持平常心,多思考自己的不足,再起来的时候才能更强。”说着捻须道:“说起来,你从东南回来,也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还没正经做过事吧?”
“惭愧。”沈默垂首道:“虚掷了一年光阴。”
“出来做事吧。”徐阶笑道:“嗣君登基,万象更新,正是你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但听老师差遣。”沈默恭敬道。
“你现在的资历人望,领导一部,无可争议。”徐阶显然早有打算,缓缓道:“高新郑入阁,礼部尚书空着,就先在这里过渡一下,等待合适时机入阁吧。”说着深深望着他道:“六部已经今非昔比了,还是内阁王道啊。”
“入阁?”沈默没想到徐阶如此直接,在老师这里,当然要保持低调作风了,便道:“是不是太早了,学生还没做好准备,想再学习几年呢。”
“入阁之后再学也是一样。”徐阶笑道:“老夫还能再干几年,有的是时间让你边干边学。”顿一顿,他有些促狭的笑道:“内阁这地方,最讲先来后到,哪怕你只比人家玩一天,也得一辈子跟在别人后面。”说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道:“先把位置占下,帮老夫几年,我最多到七十,就一准致仕,正好你们年轻人也成熟起来了。”说这话时,徐阁老的脸上,尽是兴奋的光道:“到时候你们年富力强,肯定比我能干……大明还得靠你们呀。”
你们,自然指的是沈默和张居正。徐阁老确实是高手啊,一番推心置腹的谆谆之言,便又把师生关系拉了回来。
沈默不由心中苦笑,看来骖乘一次,效果太强了,两大元老都争着要帮我入阁。可这时候的内阁有意思吗?整天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能舒服得了吗?
如果有得选,他宁愿当个尚书什么的,至少不用成天看人脸色,还能干点实事。
只是答应了这个,就会得罪那个,这不是给他出难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