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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后罩房自己的屋子,顾蕴草草梳洗一番,便躺到了床上去,刚才外祖母那一场哭泣固然让外祖母累得够呛,她这个解劝的人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只是疲惫归疲惫,躺到床上后,顾蕴却好半晌都睡不着,不自觉便要往平老太太方才与她的对话上想,早知道外祖母反应会这般大,她就不该如今告诉她自己的打算,该瞅着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循序渐进的告诉她,甚至压根儿就不告诉她的。
如今可好,就算外祖母见她心意已决不至将她定与三表哥了,只怕也会将她的亲事当做眼下第一等要紧之事,指不定多早晚便会将她的亲事定下来,——自己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所幸外祖母终究还是答应了不将她定与三表哥,且她如今年纪还小,从相看到议亲再到定亲,总得一个不短的过程,那事情就还大有转机,大不了将来她自污名声,让那些有求娶她意向的人家都主动打退堂鼓便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此外祖母自然也就无可奈何了。
外祖母担心她将来孤苦伶仃,老无所依,可她却宁愿冒着老无所依的风险,也不想嫁人,让自己的后半辈子依然活在委曲求全与劳心劳力之中,何况她有银子有人,将来再不济了,还可以去养善堂收养几个孩子,如此便不必担心老无所依死后无人安葬了,至于死后的香火问题,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这般一想,顾蕴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不少,让在外间值夜的锦瑟进来熄了灯后,便闭上了眼睛。
她这边倒是很快熄了灯,正房平老太太屋里的灯,却在她离开后,反而越发亮了,原本已由她服侍着躺下的平老太太也坐了起来,正靠着大迎枕与自己贴身的嬷嬷说话儿,且精神瞧着比方才好出不少:“……你亲眼瞧见蕴姐儿屋里已熄了灯?”
贴身嬷嬷笑道:“我的确亲眼所见,老太太若是不信,可以再打发其他人去一看便知。”
平老太太一哂,道:“我不是不信,只是以为她总得折腾好一阵方能睡着罢了,不想她倒是个心宽的。”
贴身嬷嬷道:“表小姐才十来岁大呢,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当时觉得天大的事,眨眼间却已抛到了脑后去?所以您老也把心放宽了,方才表小姐那话只是一时说说而已,指不定过不了几日,她自己已改变主意了呢?”
顿了顿,又担心道:“方才您咳成那样,要不老奴还是打发人去回了大太太,让大太太打发人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因此坐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老太太摇头道:“我方才瞧着是咳得厉害,可蕴姐儿不知道我至少有五成是装的,你还能不知道不成?再说已经吃过药了,我自家的身体我自家知道,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她若不那样做,怎么能逼得蕴姐儿答应自己,将来到了合适的年纪,一定会成亲嫁人呢?
顿了顿,长叹一声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孩子别看生得娇娇弱弱的,实则却心性刚硬,泰半男儿尚且及不上,我知道她这些年一直记恨着顾冲那个混帐东西,我也恨不能将那混帐东西剥皮抽筋,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因此生出了一辈子不嫁人的念头来,这怎么能行,终究夫家才是咱们女人一辈子的归宿,有夫有子有自己的小家,女人的一生才算完整,我若不趁早将她这个念头彻底打消了,我活着时还能逼着她成亲嫁人,可我死后又该怎么办呢,她一样过不好日子,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婷娘?”
这回提及平氏,平老太太没有再流泪了,可她眼里的哀婉与沉痛却比方才面对顾蕴时更甚十倍,除了为早逝的女儿心痛,她更心痛外孙女儿小小年纪便已历经沧桑。
贴身嬷嬷闻言,沉默了片刻,才也感叹道:“也不怪表小姐对男人心寒齿冷,实在是当年小姐她去得忒冤屈了一些……您别也着急,表小姐年纪还小呢,您慢慢教她也就是了,表小姐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又深知您是一心为了她好,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打消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的。”
平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慢慢儿的教她了,不过光教她还不够,还是得趁早与她将亲事定下来才是,到时候她见木已成舟,再无回圜的余地,我再细细的与她讲道理,不愁她不能想开。”
“老太太的意思是……”贴身嬷嬷咝声道,“可前头您才替表小姐拒了三少爷,后头便替表小姐另定亲事,三少爷心里,只怕过不了那个坎儿啊!”
平老太太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蕴姐儿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绝不可能嫁给谦哥儿,再这样拖下去,不是白耽误谦哥儿吗?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早些将这事儿了了,伤口化了脓只要及时把脓挑破了,不管时间长短,总有愈合的一天,可若任它一直化脓下去,就只会蔓延让全身,让全身都溃烂了!”
贴身嬷嬷沉吟着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凭三少爷的人品才貌,自然能说一门好亲,哪怕再过个几年三少爷年纪大了,一样不是难事,可这过日子不是外表看着相配就足够的,总得彼此知根知底才好,如今让三少爷死了心,二太太便能全心全意的为三少爷相看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平老太太赞同道,“你明儿一早便打发人去将大太太和二太太请来,我有话吩咐她们。”
贴身嬷嬷忙应了,隐隐听得外面已是二更鼓响,遂又陪着平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劝着她歇下了。
次日,顾蕴起身后草草梳洗了一番,便去了前面看平老太太,她怕外祖母气急之下,才大病新愈的身体经受不住再次病倒。
所幸平老太太看着人虽稍显憔悴,精神倒还尚可,顾蕴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乖巧的上前屈膝给平老太太行了礼,笑道:“外祖母,这会子外面倒凉快,要不我陪您用过早膳后,再陪您园子里逛逛去?”
平老太太见她一进门便急着打量自己,如今又不着痕迹的讨好自己,暗自叹气,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偏就那般命苦呢?自己一定得让她后半辈子美满幸福,喜乐顺遂才是!
“逛园子就不必了,我昨儿夜里有些走困,待会儿还有话与大舅母二舅母说,且待回头空了再说罢。”平老太太应道,然后吩咐人摆早膳,“你用了早膳就去找你姐姐们玩儿,或是去你大表嫂屋里都使得,只别闹我。”
顾蕴一听就知道外祖母必是要与二舅母转述她的心意了,便也不再多说,只乖巧的应道:“那我待会儿与姐姐们还帮大表嫂带元姐儿去。”
一时用过早膳,顾蕴果然去了平沅和平滢共住的院子寻她们。
她前脚刚走,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便联袂来了平老太太屋里。
待儿媳们与自己行过礼后,平老太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顾蕴的心意转述了一遍,末了叹道:“那个什么近亲成婚所生孩子病弱夭折的概率要比非近亲成婚大得多的论调我们姑且不论,单只蕴姐儿对谦哥儿实在只有兄妹之情,这事儿也只能作罢了。老二媳妇,你也别生蕴姐儿的气,她不是觉得谦哥儿不好,而是谦哥儿实在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们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罢,终究强扭的瓜不甜!”
所幸平二太太事先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事儿成的希望怕是微乎其微了,而且她昨儿夜里想了一夜,这桩婚事的确弊大于利,何况如今当事人之一还不愿意,从来都只是自己的儿子在单相思。
是以这会儿听罢平老太太的话,她还能勉强笑得出来,道:“想来的确是蕴姐儿与谦哥儿有缘无分罢,但就像娘昨儿说的,就算做不成夫妻了,他们也还是亲亲的兄妹,蕴姐儿也还是我的外甥女儿,我也满心盼着她好她开心,又怎么会怪她,娘言重了。”
心里已盘算开来回头要怎么与儿子说这事儿了,幸好儿子如今已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要再说一门好亲当不是什么难事。
平老太太见二儿媳通情达理,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又看向大儿媳道:“叫你来,却是有一桩事交代你去办,你明儿便去一趟顾家,见到你祁表妹后告诉她,那件事我允了,让她先代她家姨夫人送一样定礼来,再让她去信问问沈夫人什么时候进京,两家好将庚帖过了,正式将亲事定下来!”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些?”平大太太闻言,下意识看了平二太太一眼,难道蕴姐儿不中意谦哥儿,是因为对沈家哥儿早有什么念想不成?
二弟妹再心疼蕴姐儿,如何心疼得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怕会自此对蕴姐儿心存芥蒂了,婆婆精明了一辈子,照理不该犯这样明显的错误才是!
平二太太果然抿紧了嘴唇。
枉费自家夫妇自来拿蕴姐儿当亲生女儿般看待,谦哥儿更是凡事第一个想着她顺着她,就算那沈少爷的确比谦哥儿强得多,她也不至于就急成这样,前脚才拒了谦哥儿,后脚便与别人定亲罢,她这是与那沈少爷情浓到连多几日都等不得呢,还是惟恐谦哥儿死皮赖脸的纠缠她呢,她儿子几时是那样的人了!
平大太太能瞧出平二太太无言的恼怒,平老太太自然也能瞧得出来,叫了一声“老二媳妇”,叹道:“你且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再生气也不迟啊!”
平二太太被说得一讪,“媳妇没有生气,娘想是看岔了。”
平老太太也不再多纠结这个,只继续与平大太太道:“这事儿千万要先瞒着蕴姐儿,总得等到两家正式过了庚帖后,才能让她知道,所以你明儿去顾家时,最好以别的由头出门,跟你去的人也得严令她们管好自己的嘴,万不能让蕴姐儿先听到一丝半点的风声,你祁表妹那里,你也记得先这样叮嘱她,记住了吗?”
平大太太忙应了:“娘放心,我都记住了。只是这终究是喜事,为何要这般藏着掖着,瞒着别人也还罢了,何以连蕴姐儿都不能让她知晓呢?”
难道蕴姐儿对沈家少爷其实也无意,婆婆却因沈家少爷实则太过优秀,舍不得错过这样一个绝好的外孙女婿人选,所以打算先斩后奏?
平老太太苦笑道:“蕴姐儿昨儿夜里与我说,她一直拿谦哥儿当亲生哥哥一般看待,不但想象不出谦哥儿成了自己夫君的情形,也想象不出天下任何一个男子成为自己夫君时的情形,她说她实在害怕步了婷娘的后尘,所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问我可以吗?”
迎上两个儿媳满脸的震惊,老人家继续苦笑:“这下你们该明白我何以要这般着急的将蕴姐儿与沈家哥儿的亲事定下了罢,我实在担心,蕴姐儿她说到就会做到,那我以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你们的妹妹于九泉之下?”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仍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好半晌,还是平大太太先堪堪回过了神来,道:“娘,蕴姐儿她真这么说?可她还不到十一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她怎么就会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难道当初妹妹的事给她留下的阴影,至今都还没散去不成?”
这话说得平二太太也回过了神来,忙接道:“是啊娘,蕴姐儿才十一岁呢,可千万要趁早打消了她这个念头才是,顾冲是狼心狗肺,可天下像他这般狼心狗肺的毕竟只是少数,可不能因此让蕴姐儿把自己的一生都给毁了啊!”
到底是心疼了这么多年的外甥女儿,又听得顾蕴不愿意嫁平谦不是因为平谦不好,而是她压根儿不想嫁人,平二太太心里的恼怒立时便被心疼与着急所取代了。
平老太太叹道:“所以我才会这般着急替她定亲,如今她是年纪还小,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引导她,让她别再钻牛角尖,等她年纪大了,我们纵终究劝得她想通了,也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再找不到像沈家哥儿这般人品才貌都上佳,彼此还知根知底的夫君人选不是?”